“……”木舒无言以对,半晌,才声音艰涩地道,“好吧,那就下药吧。”
少爷一出手,便知有没有,白天刚刚打完战,两个值夜班的守卫显然有些熬不住。本来他们站岗也只不过是习惯使然,也没人会将毒尸当成宝,白日一战耗费心神,夜间还被赶来站岗。本就精疲力竭,再加上唐无乐下了迷药,没过多久,守卫就迷迷糊糊地睡了。
唐无乐背着木舒,悄无声息地潜进了蒙古包里,这么大一只毒尸却踩着轻盈的小碎步,别说,还真的挺辣眼睛的。
唐无乐和木舒往蒙古包里的一钻,好巧不巧便迎面撞上了一具体型同样庞大的毒尸,惊得木舒头皮一麻。原以为这里的毒尸与地宫中的一般模样都是无法动弹的,却没想到事实并非如此。思及今夜处处不顺,木舒也只能暗自叹息,小心翼翼地抬起了头来。
木舒:“……”
毒尸:“……”
#大兄弟,怎么又是你啊?#
眼前的毒尸分明就是当时地宫里那具穿着藏剑服饰的毒尸了,但是木舒分明记得自己跟兄长提过一句。唐军攻下烛龙殿之后,那一批毒尸定然会被毁掉,他们这般模样,入土为安都做不到,只能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免得被有心之人再度利用。以叶英的秉性,他是决计不能放任藏剑弟子的尸体为贼子所辱的,那这具毒尸还会出现在此处,只怕是当初南诏王逃离烛龙殿时,就顺手带上的了。
而能够让宛如丧家之犬一般的南诏王在匆忙逃命之下还要带上的毒尸,在毒尸群内是个什么等级,也就可想而知了。
母蛊中的蛊王,除了这个,没有其他的可能性了。
木舒的内心简直是崩溃的,她揪住唐无乐衣领的手微微一紧,两人正好要退,却见那毒尸忽而低头,一双惨灰色泛着荧光般的可怖双眼便对上了木舒的眼睛。出乎意料的是,这具毒尸既没有出手攻击,也没有出声警惕,而是安静的,堪称乖顺地,凝视着木舒的头顶。
头顶?
木舒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朝自己的头顶上摸去,古代讲究身发体肤受之于母,不敢害之,是以木舒长发及膝,多有不便也不敢绞掉。今夜前来夜探敌军,木舒也没有特意打扮,而是将一头参杂着白丝的长发高高挽起,以两支金钗固定,便无其他发饰了。
木舒拔下金钗,摊开手掌,借着灯笼些许微弱的烛光,她看见了躺在自己掌心里金钗的模样——小小的剑型,分明是藏剑的标志。
木舒看着那金钗许久,忽而探手入囊,拔出了一柄金色的轻剑来。
——金色轻剑,那是弟子得以入门之时,几位庄主必然会赠予的第一把武器。
木舒双手捧着轻剑,朝着那具毒尸递出,只见那毒尸惨灰色眼眸里的光芒闪烁不定,像是扑火的飞蛾在火焰垂死挣扎,致使火光明灭不定。许久,他才笨拙而缓慢地弯下庞大的身躯,双膝跪地,双手高举过头顶,接过了木舒递来的轻剑。
三尺长的轻剑,与毒尸魁梧的体型相比简直渺小可笑到了极点,但是他却如获至宝,爱不释手般地以粗粝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剑刃。
——生前执念,生前执念。
木舒看着那高大丑陋的毒尸面无表情却如孩童一般僵硬而又无章法地挥舞着轻剑,忍不住笑着抹了一把脸,却抹得满脸冰凉的泪水。
可怜河边无定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啊——他曾经也是一位剑术高超,虚怀若谷的翩翩君子吧?
“少爷……”木舒俯下身,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悲伤与沮丧,兀自喃喃道,“让这一切尽早结束吧。”
次日,狼牙军再次对洛阳城发起了攻势,兵力悬殊的状况下仍然久攻不下,这让安禄山的心浮躁了起来。天策府在等待精锐回府,安禄山也紧盯着回援的军势,若是不能再唐国精锐回返之前将洛阳城拿下,那他便只能退居河北之地,割地为王——这根本就不是他想要的!拿下洛阳,攻下潼关,两面夹击直取长安,他要称皇称帝,而不是当一个区区的藩王!
安禄山终于命天一教的余孽拉出了毒尸大军。
天一教操控毒尸的乐器清一色皆是长短两笛,短笛气短音尖,用以发号施令,而长笛音韵绵长,恰好用来把控战场。几名身穿苗疆服饰的女子从军队后方跃出,各据战场一方,当军令响起之时,齐齐吹响了短笛。
“该死!”看着树林里源源不断走出来的毒尸以及龟缩在毒尸旁侧的狼牙军,杨宁目光微沉,咬牙冷哼。即便如此,他仍然没有因此而慌乱了手脚,仍然一派大将风范,有条不紊地吩咐道,“稳定军心,莫要惊慌,烛龙殿一战之后毒尸大军被摧毁了七七八八,这些定然是安禄山以残暴之行混以充数的,只要不要被划伤,这些毒尸便不堪一击!”
饶是如此,守城的将士仍然不可避免地感到了沉重,毒尸不怕死不怕痛,只要能动,爬都要爬着继续前行。安禄山拿死人凑数,要解决掉这些毒尸,不知道要填进去多少人命,但是毒尸终究是死人,而胜利必定是属于活人的啊。这样下去,别说消磨叛军的军力了,他们只怕是连撤军都来不及,会被彻底围困于此,死无葬身之地啊。
“那曲子——他们是用曲子来操控毒尸的!”有人耳目聪明,立时发现了关键,只可惜为时已晚。
“可恶,若是高师妹在此,又何惧这些魍魉宵小之辈!”萧白胭手持双剑,一招剑破虚空便削掉了爬上城墙的毒尸的脑袋,她虽是七秀中武艺最为高强的楚秀,却更擅长剑舞而非音律之道,反倒是她的师妹琴秀高绛婷,善弹七十六弦箜篌,有“琴魔”与“无骨惊弦”之名,若是在此,哪怕不能操控毒尸,也能以音攻乱其音律,阻止毒尸大军的脚步。
杨宁心中微沉,安禄山对洛阳势在必得,若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只能他带兵出城,拖延一二了。
就在此时,在那尖锐刺耳的笛声中忽而响起一道恍若呜咽般的埙声,其音朴拙抱素,却让人耳目一清。
乐曲绵延如潮,一如大海浪涛,缠绵悱恻一如绣楼女子易碎的梦,却又如海洋倾塌,山峦崩毁,温和而又不容抗拒地湮没了所有。
毒尸大军前进的脚步,戛然而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