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代瑁又道:“若少源为帝,德性是够的,可他与本王一般,性柔。而你,季明德。本王就直说一句,你便以武力蛮力登上帝位,本王也蔑视你,不屑于你。
去函谷关,挑了少源的脓疮,叫他甘心辅佐于你,而不是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整日想死在枪头上,本王才信你是真正有实力做帝位的那一个。”
季明德轻嘘了口气,忽而一笑,同样高的父子,虽说同样精瘦,可他混身蕴藏着无比的力量,而李代瑁是文人,空有一身清骨。
但那身清骨,足以傲视所有人。
看他华发两鬓,看他眼纹苍苍,也不过一个为了儿女而操碎心的老父亲而已。
若不解开李少源的心结,踩着弟弟的头颅,踩着他的不甘心登上皇位,不说李代瑁,便宝如也看不起他。
“放心,我会把他给你带回来的。”季明德笑了笑,道:“这是李明义给你的承诺,他会做到的。”
李明义,是写在皇家玉牒上的,季明德的名字。他其实代表着两个人,季明德和季明义。
宝如是跟着季明德睡的,次日一早起来,季明德不在,小修齐在隔壁咦咦呀呀的叫着。
苦豆儿端了洗脸水进来,把青盐递给宝如,要她先涮口。
宝如含着涮口水推开窗子,外面日光白照,静悄悄的,似乎没什么人。
苦豆儿递了帕子过来,道:“李少瑜想一出是一出,大清早的,要带陈家姑娘去登老君山,把大哥和福慧公主也带走了,这院子里,就剩咱们了。”
宝如颇有些埋怨:“我也可以去的,怎么走的时候他们不肯叫我?”
苦豆儿笑着解释道:“他们起的早,本来也是准备要带您的,结果王爷来了,说有些话儿要与你说,正在福安郡主的绣楼上等着您呢。。”
李代瑁居然也来了,还在绣楼上等她?
宝如觉得这事儿着实有点怪异,洗罢脸,换了件衣服,便往绣楼而去。
李悠容这秀楼,是整座别院中最高的建筑。分三屋,一楼见客,二楼起居,三楼是个阁楼,有敞开的凉台,是供平日不出门的闺中姑娘们赏景,闲坐绣花儿的。
宝如一直上到三楼,都未找到李代瑁的人,一回头,李代瑁居然就站在她身后。
李代瑁还是一身道袍,清清瘦瘦,折身进了阁楼,问道:“洛阳好玩否?”
宝如暗暗觉得有那么点儿不对。她一直知道,李代瑁心中属意的皇帝人选,是李少源。他突如其来,会不会对季明德不利。
李代瑁坐在女儿惯常绣花的软榻上,面前一只酒壶,一只酒盅,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他也不斟酒,指着面前的蒲团道:“我欲与你聊会儿,也难找得着机会,坐在那儿,陪我这老人家说会儿话,如何?”
宝如于是坐到了蒲团上。
李代瑁斟了盏酒,却不往嘴边送,放在眼前轻轻摇晃着:“宝如,你可知道土蕃一战,少源做先锋做了多少次?”
宝如从未听季明德或者李少源讲过出征的经过,当然不知道,只能摇头。
李代瑁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道:“二十次。两个多月的时间,大大小小二十场仗,每一次,都是少源做先锋,或者深入敌后回抄,突袭,生死置之度外。”
虽然没打过仗,兵书总还读过几本,宝如明白李代瑁的意思,李少源是自愿求死。
李代瑁又道:“漠北一战就不说了,少源一回回死里逃生,军报传来,除了我,大约没人知道他心头的苦。
他不想回长安,他想死在外头,为人父母,我和顾真真没有尽到责任,把一个好好的孩子折磨成如今的样子。”
宝如立刻打断李代瑁,断然道:“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打仗是为家国,我想少源没有想过死,他只是觉得自己更适合做先锋。死里逃生或者是因为苦,但胜利之后喜悦才是最重要的,您也许误解他了。”
李代瑁一笑,眼角尾纹深深,两鬓略有斑白,倒也不跟宝如辩。从从容容,又道:“你可知道在你生产的这段日子,季明德都做了什么?”
这下宝如愣住了。
李代瑁道:“他让废太后白凤和白明玉在义德堂养蝙蝠……”
才说了一半,宝如便是噗嗤一声:“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