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她去白鹿岩,偶然见到个剑宗的师兄,同底下新入门的弟子示范射箭。
秋欣然觉得有趣,不由站在一旁多看了两眼。烈日下,一群少年郎抬手拉弓,姿势各异,看着十分滑稽,有几个比之她先前学弓时还要不如。这时忽然听见耳边有个声音低声道:“手臂伸直。”
秋欣然一愣,似乎又听那声音严厉道:“这一箭射不好,晚上就不要吃饭了。”
她在日头下摇摇头,才发现竟是自己魔怔了。这都过去多久,看来夏修言当真是害得她不轻。
正想着广场上忽然一阵叫好声,原来是那位剑宗的师兄一箭射中了靶心。青年放下弓,脸上也露出一个欢欣的笑来。秋欣然却不由想:这一箭实在还不够好,她见过射得更好的。那人射中一箭也从不笑,哪怕中了靶心,也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叫人恨得牙痒痒,又觉得心痒痒,恨不得替他叫出一声好。
她那天在白鹿岩的广场边不知不觉站了许久,等广场上的人都散了,前头领学的师兄收拾好弓箭朝她走过来。卜算宗的秋欣然在山上自然是人人都认识的,那青年好奇道:“秋师姐可是找我有事?”
秋欣然这才回过神,不好意思地同他笑了笑:“师弟剑术高超,叫我看得走神了。”
那青年闻言脸上微微一红:“师姐对射箭也有兴趣?”
秋欣然本想摇头,话到嘴边瞧着他手中的弓箭,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剑宗哪几日有骑射课,我也想来旁听。”
九宗年年考学,除去本宗学业,宗门弟子通常会在别宗另学一门,像卜算的弟子多半会选易宗,毕竟两宗所学触类旁通。结果之后秋欣然鬼迷心窍在剑宗学了七年骑射,到头来也就学了个普普通通,以一己之力同人证明在某些方面天赋卓绝之人,在另一方面也可能只是个庸才,倒是宽慰了本门不少弟子的心。
现如今她拉弓引箭对准了背对着自己的刀疤脸,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感觉汗水湿润了手心。十三岁那年,少年站在她身后与她合力拉开那把铁弓,问她:“这回你想中几环?”
秋欣然紧盯着夜色中举起匕首的男人,在心中默念:“十环。”
少年尾音微微上扬,轻笑道:“好。”
利箭破空而出,弓弦猛地回弹,在耳边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响声,响声中她恍惚又一次听见了少年的应许。
夏修言抬手一剑刺穿齐克丹的心肺,几乎同一时间,身后一声利刃穿透血肉的声音。一声闷响之后,“嘭”的一声,匕首脱手,刀疤脸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睛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夏修言闻声转头,他脸上还沾着血,目光如同一头月下捕猎归来的头狼,犹自带着凛然杀意。
秋欣然坐在树上,手中是空荡荡的弓,她的目光对上回身看来的男子,眼看着他眼里的杀意渐渐收敛,终于消弭于无形。他望着她又像变回了那个锦衣白袍的少年,站在月下收起了满身的锐意。他看着她,目光中似有几分惊异,过了片刻又笑起来,秋欣然见他动一下嘴唇,虽听不见声音,但看口型分明是个“好”字。
那一刻,她感觉周身的血液好似又流动了起来,心脏砰砰直跳。那一箭凌空射出时,犹如醍醐灌顶,叫她在那一瞬间看清了自己长久以来的心意。
梅雀说得对,她确实同夏修言有什么。她见过他各种样子,无论是踌躇满志还是隐忍失意,她都记得。许多年前,她就已经将他放进了心里。
夏修言站在岸边,眼看着不远处树上的女子愣愣望着他,看不真切神色,他心中微微一动,抽出手中的长剑,就要举步朝她走去。这时,远处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似有大批人马正朝这儿赶来。林间有人打着火把朝这儿走来,隐约能听见贺中气喘吁吁的声音:“戎哥,你确定是这儿吗?我们走了半天,可是半个人影都没碰见。”
第82章忌呷醋她要是喜欢一个贩夫走卒也就……
夏修言同秋欣然坐船出发之后,高旸等人带着一部分人快马加鞭沿江火速赶往下个城镇。途中收到夏修言传出的消息,于是提前布置了一艘一模一样的客船,当晚提前一步在鱼嘴峡佯装靠岸。果然半夜有人趁着天黑摸上船,反叫早已埋伏在船上的人来了一个瓮中捉鳖。
但那之后,却左右都不见夏修言所乘的客船来到岸边。章榕察觉事情有变,忙派人去沿江查看,才知道客船快到鱼嘴峡时船上忽然起了大火,掌舵的船工慌乱之中失去方向,偏离了原本的航线。
几人商议一番,留下高旸看押船上的俘虏,贺中与章榕领着一小队人顺着水流赶来鱼嘴峡北面搜山。他们对此处地形并不熟悉,再加上夜里山路难行,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找到这里。
贺中走出树林,一眼就看见了岸边持剑站着的男子,顿时眼前一亮,高喊一声:“侯爷!”便立即朝着他飞奔而去。
后面众人听见声音,也是精神一震,立即跟了上来。章榕落后一步,但确认夏修言平安无事也在心中长松了一口气。他举着火把也正要朝岸边走去,这时忽然发现一旁的树上还有个人影:“秋姑娘?”他脚步一转,忙朝着树下走去。
秋欣然坐在树上,还有些回不过神,忽然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才循着声音低头看过来。章榕见她浑身湿淋淋的,水珠还在沿着衣裙往下滴,面色略显苍白,夜风一吹身子微微发抖。他眉头紧锁着,同她伸出手:“先下来,如今已经安全了。”
贺中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夏修言面前,待看清地上的尸体是谁,不由大喜:“齐克丹死了?”他扭头又看见另一具尸体,又敬佩道,“我说怎么船上不见苏牙,侯爷以一敌二竟是连他也一同杀了?”
夏修言淡淡道:“苏牙并非死于我手。”
贺中乐了一下,显然以为他在开玩笑:“那还能是谁?”
夏修言朝岸边的林子里看去,正看见站在秋欣然扶着章榕的手,小心地从树上下来。一只脚刚踩在地上,又趔趄一下,差点摔倒。好在扶着她的人眼疾手快,伸手揽住了她的腰,女子便一下扑在了他怀里。
夏修言瞧着眼前这一幕,不由眯了下眼。好在女子又很快站直了身子,仰头冲青年不好意思地道了声谢。章榕背对着岸边,看不清脸上的神色。二人站在树下又不知说了什么,男子忽然脱下身上穿着的外袍披在女子身上,这一回秋欣然没有拒绝,他于是低下头又仔细替她系上了领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