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想到去殡仪馆藏骨灰,而不是简单地把骨灰抛洒,至少需要两个条件:一是凶手是死者的直系亲属,对凶手还存留有感情,所以不愿意随意抛洒骨灰,而是选择了分装在殡仪馆的寄存墙。二是不管凶手和死者是哪里人,杀人焚尸的地点距离殡仪馆一定不远。殡仪馆白天是有人值班的,凶手要选择晚上藏骨灰,晚上又没有公共交通工具,所以如果胆大点分析,徒步的范围就那么大,锁定在殡仪馆方圆十公里应该问题不大。
另外,凶手为什么要用七个塑料袋装骨灰?拎着一大把塑料袋,显然比用一个大包装复杂得多,也容易引起路人的注意。既然凶手选择这样,也说明了两点:一是凶手不怕有路人发现,说明是在晚上走夜路的可能性比较大。二是凶手对殡仪馆的寄存墙很了解,知道一个骨灰盒装不下所有骨灰,如果现场倾倒骨灰的话,会撒出来而被很快发现。所以,他选择了这种分装的方法,既方便拎,又方便放置。只是没想到一个骨灰盒没有盖好,导致被人发现了。既然对殡仪馆了解,说明他住的地方一定不远,且有生活常识。
如果只是锁定方圆十公里,毕竟不知道死者的任何信息,所以也根本无从寻找,但是现在知道了有石灰池这一关键的线索,那么寻找起来的范围就要小很多。
以殡仪馆为中心点,老董对周边的村庄进行了逐一走访。老董是一个优秀的捕风者,除了对地形过目不忘以外,他伪装成一个收破烂的遍访周边,也没有引起别人一丝怀疑。并没有耗费太长的时间,老董就在西门村找到了一个石灰池。
那个年代,如果哪里要建筑房屋,一定会在周围挖一个石灰池,把生石灰变成熟石灰而方便建筑装修使用,但使用完后,石灰池会被填补,还能留下来的不多。毕竟老董遍访了周边,都没有发现石灰池,那么这个时候找到的石灰池,其可疑程度就非常高了。更何况这个废弃的石灰池里还有不少黏稠状的石灰,周边还有新鲜的踩踏痕迹。
唯一让老董还不能确定的是,石灰池的深度不够,说白了也就三十公分。这里想溺死一个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老董还是坚持认为,假如把一个人的脑袋按在石灰池里,还是可以溺死的。
既然找到了石灰池,作为捕风者的老董就开始在村里活动了起来。为了不打草惊蛇,老董使用各种机会和村民搭腔,以期待发现线索。概率大的推理,其印证的结果成功率也高,老董很快就发现了线索。
在离石灰池不远的一个破旧院落门口,老董发现了滴落状的石灰干涸痕迹,痕迹黏附的石灰不少,一直延伸到院内,而这个院落,似乎并无人在内。装作收废品的老董没有敲开院落的大门,而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利用自己的开锁技术,神不知鬼不觉地打开了门锁,进入了院内。如果真的能找到什么,回去再补手续吧。
和想象中一样,这里不是闲置的房屋,但是主人并不在家。从门锁上落的灰的厚度判断,至少有半个月没人回家了。
院子里有三间房屋,正对院落大门的,是一排平房,上了门锁。左边是卫生间和厨房,右边是仓库。虽然仓库也上了锁,但是这对老董来说,形同虚设。
打开仓库大门的老董呆立在了门口,这间仓库里并没有货物,在一面墙角,摞着几叠砖头,砖头之间,有大量的草木灰烬,而整个一面墙和屋顶,都已经被严重烟熏,乌黑乌黑的。
老董用一根棍子挑了挑灰烬,发现这里除了依旧可见少量的石灰痕迹以外,灰烬里夹杂了很多和塑料袋里一模一样的灰白色骨灰。
最关键的,砖头旁边还有一把锤子,锤头上,一样黏附了骨灰。
至此,杀人、焚尸的现场就展现在了老董的面前。
4
“我明白姥爷的意思了。”萧朗说,“您是说,别说有汽油,就是那个根本打不到散装汽油的年代,即便是靠柴火,也能把尸体焚烧成灰烬。”
“那你明白错我的意思了。”傅元曼哈哈大笑,“根据罪犯后来的交代,其实他们也是使用了助燃物的,煤油。那个年代,使用煤油灯还是很正常的。”
“组长的意思是,燃烧结果如何,要看燃烧的状态,助燃物只是一个辅助。”萧望说,“煤油燃烧的温度,和汽油差不了多少。”
“窍门是在那几摞砖头。”凌漠说。
“在一个房屋内,算是较为密闭的空间,把尸体架在砖头上,尸体下方点火、助燃,”萧望说,“这样可以保证特定空间里的热利用率,而且使用外焰燃烧,所以可以达到较好的燃烧效果。和砖头贴合的部位,不能充分燃烧,所以要用锤头砸碎。”
“确实。”傅元曼说,“就是你们说的,热利用率的问题。这个案子破案后,罪犯交代,一共燃烧了两天一夜,才基本把尸体全部烧成灰烬。包括小望刚才说的‘灯芯效应’,也在罪犯的交代中得到了印证。据罪犯说,使用煤油助燃后,尸体开始燃烧,并且燃烧长达五个小时都没有添补煤油。这是因为人的脂肪有助燃作用,也就是小望说的‘灯芯效应’。”
“我首先得说一下地形。”凌漠指着屏幕上的卫星图,说,“加油站方圆十几公里都是耕地。这些耕地都是有家有户、有名有主的。也就是说,不论在这个徒步范围内的什么角落里燃烧,都不可能有两天一夜这么长的时间给他,因为耕地白天是有人去劳作的。”
“凶手晚上杀人,晚上去加油站,也就是说,其实他只有一个夜晚的时间去处理尸体。”萧望点头道,“所以,除非他能保证非常高的热利用率,否则,尸体是焚烧不尽的。”
“说不定也有锤子。”萧望插嘴道。
“不论是燃烧得干净说明附近有封闭空间,还是燃烧不干净说明还存在尸骨残骸,这对我们都是有好处的。”萧望说,“这案子从一开始,我们得出的所有结论,都是基于我们的推理;实打实摆在面前的证据,可以说是一点也没有。”
“是啊,我们一切执法行为,都必须要在看到证据之后。否则,之前都只能是在法律约束条件下的调查行为。”傅元曼摸着下巴上的胡茬儿,说,“‘亡者归来’式的冤案是血的教训啊!即便是我刚才说的1983年的那个案件,差一点也出现了‘亡者归来’的故事。”
“亡者归来”的故事多发生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在那个年代,DNA技术还没有在国内公安部门推广,而绝大部分人是不会在公安部门留下指纹档案的,所以对于死者的身份识别,有可能会出现偏差。
当公安部门发现了一具尸体,而尸体又高度腐败,不具备辨认条件的时候,家属有可能会错误识别尸体,最后导致办案方向完全错误。在这个时候,所谓的“死者”突然又出现了,想想倒是一件挺恐怖的事情。
之前说到,老董认定了凶手把被害人的头部按进了石灰池,导致被害人吸入大量石灰,堵塞呼吸道而窒息死亡。老董认为,这就需要具备一个条件,那就是凶手和被害人之间的体力存在悬殊的差距。在自己家中焚尸,骨灰还要送去殡仪馆而不是直接藏匿,那么这显然是自产自销的家庭内部凶案。既然是杀亲案件,体力若有悬殊,最大的可能,就是丈夫杀死了妻子。
随后的调查,也给老董坚定了信心。在对周边邻居进行了走访之后,老董得知,这是一户姓杜的一家三口。主人杜强,无业,是一个十足的酒鬼加赌鬼,成天不务正业,除了喝酒就是赌博,而且可能受智商约束,他的赌博可以说是十赌九输。醒了就赌博,输了就喝酒,成为杜强每天生活的内容。而他赌博、喝酒的资金来源,都来自于他的妻子叶凤媛。这是一个勤劳踏实的妻子,除了正常的务农工作以外,还在镇子里接各种杂活,用以补贴家里。其实也补贴不了多少,因为在杜强的殴打之下,这些血汗钱很快就被杜强拿走,然后在赌桌上被输掉了。
老董走访的所有邻居几乎都反映出,叶凤媛经常脸上带伤,却不吭一声地继续打工赚钱。从杜强的独子杜舍的小学班主任那里,老董还了解到,杜舍也会经常被父亲殴打得满身是伤地去上学。而这个八岁的小孩异常地坚强,从来不会主动说出家丑,这一点,更让他的班主任心痛不已。
就在老董准备向上级汇报,申请对杜强的通缉令的时候,一条突然得来的线索,让老董着实吓了一跳。
在走访过程中,老董用自己的工资请几个村民下了几回馆子。在那个年代,下馆子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所以在这个过程中,老董和村民之间建立了浓厚的情谊。这一天,老董接到一个村民的报告,说是他昨天晚上,看见叶凤媛匆匆回家,又匆匆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