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着霍文骞打熬了一阵子筋骨,身体强健了不少,如今正在习练一套剑法。剑是君子之器,握在桓羿手中,更是一招一式神光湛然,衬着他俊美无俦的面容,叫人看得失神。
此刻,花园里就有一个失神的人。
甄凉已经见过那位百灵儿姑娘几次,但对方深居简出,而甄凉白天时经常要去六宫局那边办事,因此彼此连话都没说过几句,仅是见面时互相点头致意而已。
单论容貌,百灵儿已是不俗,再加上一把好嗓子,更添动人之处。
她在和光殿的身份也很微妙,并不像其他人这样出来走动,在桓羿身边伺候,而是单住一个偏院,等着桓羿传召。
这种特殊,很难不让人多想。
若不是桓羿日常总在正殿起居,从不去偏院,每次叫百灵儿过来周围也必然有人,恐怕下头的人已经将百灵儿当半个女主人看待了。
今日也不知是下了雪,她想出来走动,还是被桓羿召唤来的。反正这会儿桓羿在场中的空地上舞剑,百灵儿就罩着一领白色的大氅,立在旁边被厚厚积雪压着的梅树下。梅花已经被这场雪催开了,如一片红云,又被白雪点缀得尤其醒目。
因为桓羿的动作,时不时就有梅枝上的积雪因为震颤而抖落,掉在百灵儿身上,但她自己浑然不觉,只双手紧紧拧着帕子,目光紧盯桓羿的动作,看得十分专注。
这一静一动,白雪红梅、剑舞美人,远远看着倒也像是一幅好看的画。
甄凉踌躇了片刻,终究没有过去打扰,默默转身回了房间,在桌前坐下来。
自从来了和光殿,因为是以抄经的名义过来的,所以虽然如今已经没人在意,但甄凉每日还是会写几页经书,一来练字静心,二来若有什么万一,也可以应付差事。
然而今日,她提笔写了几个字,却始终很难将心底那一层浮躁之气除去,甚至连写出来的字都受了影响,不似平常那样圆融。
甄凉盯着看了一会儿,终究放下笔,轻轻叹了一口气。
后来,这位百灵儿姑娘成了桓衍的莺妃,也是桓衍所有嫔妃之中下场最好的一个——在京郊的皇家寺庙之中清修,一应供给比照宫中份例。桓羿身边的人都对她讳莫如深,极少提起,甄凉察言观色,自然也不会多问。
但这种事,她若有心探听,总能打探到一些消息的。
据甄凉看来,之所以人人都忌讳她,是因为桓羿忌讳。而桓羿之所以忌讳的原因……他终身未娶,如果有八分是因为自己身体已然残缺,不愿意耽误了旁人,剩下那两分,或许就是因为这个人。
她或许是桓羿少年时代,唯一动情过的对象。
这样特别的存在,叫人如何不在意,如何不嫉妒?纵然自己才是桓羿身边最亲近的人,但甄凉每每想起那两人蹭一起经历了自己所不知道的岁月,心下还是意难平。
可是,就算她回到了这个时候,同样经历了这段时间,又如何呢?
桓羿想与什么样的人接触,是他的自由。甄凉既无身份,也无立场去阻止。况且就算阻止,桓羿又为何要听?
她或许能改变很多事,可是人心,终究是甄凉算不到的地方。
好在她虽算不到别人,却可以掌控自己。甄凉将桌面上写坏了的纸拿起来揉成一团,投入火盆之中,看它在腾起的火焰之中烧成灰烬,心里翻涌的情绪也慢慢平复了下来。
重活一回,她是来弥补遗憾的。——弥补桓羿的遗憾。
所以他想要的,她都会助他得到。
至于自己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心思,前世在那样通透的桓羿面前,甄凉都能瞒过十年,更何况是现在?
等这张纸烧完,她再次提起笔,这一次,落下的每一笔都恢复了平日的水准。
写完了这一品经文,甄凉将纸笔收拾好,这才起身出门。路过花园时,舞剑的人和观剑的人都已经不在了。甄凉很快收回视线,加快了脚步。
等她来到正殿,竟意外地发现百灵儿也在。
不过她的存在其实并不显眼,因为现在成总管正领着小喜子小圆子和忍冬半夏几个,搬了不少箱笼出来,摆得到处都是。因为桌上椅上都放了东西,无处可坐,所以百灵儿也被挤到了角落里站着,因为插不上手而显得略有些尴尬。
甄凉收回视线,问道,“这是做什么?”
“甄姐姐来了!”半夏心直口快,笑着道,“今儿过节,这样的好日子,又恰好一场瑞雪,后面园子里的梅花都开了,甄姐姐来时可瞧见了?““……瞧见了。”甄凉不无复杂地答道。
半夏自然不会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又继续道,“殿下一早去园子里瞧见了,就说要折梅花回来插瓶。又说是记得从前有一只汝白瓷的瓶子,用来插梅花最相宜的。结果找瓶子也就罢了,翻找时见这许多东西,又说要把用不上的都找出来,回头有用。一大早就折腾人,可不就这样了?”
“就你会说!”忍冬伸手拧了她一把,让她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