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衍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如今他是皇帝,围绕在他身边的这些人,也确实是因为他才有今日。可是会记得这一点的人却很少,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利益汲汲营营,就算表面上看着忠心,也不知道私底下在打什么主意。
张充仪是第一个将这种话明白说出来的人,表现也完全符合桓衍的期待,让他如何能不高兴?
不过,太完美了也容易引人怀疑,所以张充仪抬眼看了他一下,又道,“当然,臣妾也并非绝无私心。”
“哦?”桓衍颇感兴趣,“什么私心?”
张充仪却直接站起来,在他面前跪倒下拜,“臣妾犯下欺君之罪,请陛下降罪。”
“这又是怎么说的?”桓衍见状吓了一跳,不过就更不觉得张充仪能做出什么危害自己的事了。遂笑着道,“就算果然是欺君之罪,你只需将实情说出来,朕也赦你无罪。”
“陛下此言当真?”张充仪又惊又喜地抬起头来,问道。
桓衍道,“朕是天子,金口玉言,岂能有假?倒是你那欺君之罪,朕倒是好奇得很,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充仪便将自己真正的身份说了出来,然后再次下拜道,“如臣妾这样的卑贱之人,生死本就操控于他人之手,竟有承天恩之日,实在让臣妾惶恐无极。臣妾自知欺君之罪难逃,自从入宫之后便一直战战兢兢,生怕有人借此要挟臣妾危害陛下。谁知今日果然生事,臣妾便是万死,也绝不愿意损伤陛下分毫,所以才将事情和盘托出。”
这个消息,比宫中有人要谋害皇嗣更令桓衍震动。
他又不傻,宫里也不是没有嫔妃怀上,但就是生不下来,生下了也养不大,桓衍不可能承认这是老天爷降罪于自己,那就只能是有人暗中弄鬼了。
所以听说就连桓安和何荣也牵扯在内,桓衍都没有太过吃惊。
然而张充仪的身份,却又是另一回事了。她们是充作江南世族之女,以答谢皇帝的名义进献上来的,桓衍虽然并不认为每个都是他们的亲女儿,却也料不到这些人的胆子竟如此之大!
更可怕的是,他们培养的女子绝不只是一个两个,也绝不只是一天两天。难怪整个江南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如同铁板一般插不进去,权势、财富、金钱、美色,在这些东西面前,有几个人能扛得住?
而让桓衍恼怒的是,这种手段竟然被用到了宫中,并且他们还成功了!
若不是张充仪主动坦诚,桓衍恐怕做梦都想不到,这其中竟然还藏着这样的内情。
这么一想,他看向张充仪的表情,也变得莫测起来。桓衍最在意的就是脸面,如今这件事被张充仪当面说破,他面上自然也有些挂不住。
察觉到他的视线,张充仪身子伏得更低,“欺君之罪,罪大恶极!臣妾自知再无幸理。但得蒙陛下眷顾数月,于愿已足,若能因此而让陛下看清身边的小人,则臣妾死亦瞑目了。”
这让桓衍回过神来,意识到张充仪确实没做错什么。而且正是因为她的提醒,自己才会知道埋藏在下面的这些东西。
而张充仪,明知道这是欺君之罪,但依旧一心向着自己,没有半点隐瞒,实在难得。
她说自己有私心,不愿意被卷入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中去,桓衍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有堂堂正正做人的机会,谁会愿意私底下使那些鬼蜮伎俩?
而他也不能不承认,张充仪这个机会挑得恰恰好,虽然身份曝光,但也彻底没了后顾之忧。而自己非但不能怪罪她,反而还应该重重地赏赐她!
他没有看错,张充仪的确聪明懂事,知道进退。
他最喜欢的就是这种身处劣势,但却不肯服输,最终凭借自身的能力扭转一切的人。因为这与桓衍自己的人生轨迹是基本重合的。
他身边的美人虽然多,但大都让人觉得少了点儿什么。在这之前,最让桓衍满意的就是莺美人,但那也是因为人是从桓羿那里抢夺过来的,所以他才会高看一眼,但实际上,莺美人就是个草包,胆子虽大,但心里却并没有成算。
张充仪却不一样,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提前料到了结果,在这样的基础上冒险,最终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可以说,她是第一个完全符合桓衍的审美的人。
这样一个美人,若就这么死了,未免可惜。桓衍这么想着,笑着弯腰把人扶了起来,“朕说过了,金口玉言,赦你无罪,绝不会反悔。莫非爱妃是要陷朕于不义?”
“臣妾不敢。”张充仪连忙起身,“陛下如此隆恩,臣妾实在惭愧至极。”
“那你往后伺候朕的时候,可得尽心些。”桓衍开怀一笑,“今日之事,就先到这里吧。爱妃不必惊慌,此事朕自有计较,你只需像平日那样行事便可。”
皇帝将此事接手过去,张充仪自然没有不乐意的,再三谢了恩,这才离开勤谨殿。
段崇文的密折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送上来的。但凡他再早上那么一两天,或许局面就不一样了。但现在桓衍已经先看到了底牌,再看他遮遮掩掩的密折,下意识地就生了疑。
段崇文在江南的时日不短,只怕也早就已经被腐蚀了,否则不会一直没什么进展。
如今突然上了这么一道密折,莫非是江南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