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凉把脸转过去,埋进被子里,失声痛哭。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原来将伤口暴露在阳光下,亲手剜去腐肉,留下血淋淋的新伤,虽然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可也唯有如此,才能彻底弥合伤处。
虽然依旧会留下丑陋的疤痕,可是她自己会知道,这伤已经彻底痊愈了,从此以后,再也不会在噩梦之中纠缠她。
“傻姑娘。”桓羿轻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拉开被子,让甄凉的脸露出来。
甄凉下意识地想避开,不愿他看到自己此刻狼狈的模样。
但桓羿的手掌温柔而坚定地垫在她的脑后,扣着她的脖颈,让她转过来来,与他面对面。他凑过来,轻柔地吻去她脸上的泪水,怜惜地抚慰道,“你受苦了。”
甄凉拼命摇头,一时说不出话来。
心里的情绪都发泄出来,她也渐渐恢复冷静,收了眼泪,生出些无法宣之于口的羞赧来。
两世为人,她的年纪算起来比桓羿大,却还要对方来安慰自己。
桓羿擦掉最后一滴眼泪,用自己的额头抵着她的,突然开口问,“你之前说不能有孩子……是什么意思?”
甄凉受惊般轻轻一颤。虽然那句话是说给桓羿听的,但她心底又矛盾地希望他没有听见,所以才会选择在那样的一个时机说出口。
可是他终究还是听见了。
于甄凉而言,这是比上一世的经历,更加难以启齿的内容,也是她迟迟不敢向桓羿更靠近一些的根本原因。生儿育女、相夫教子,是所有人对女性的期待,也是甄凉自己愿意去体验的生活。她相信,桓羿也是期待的。
可是,她却一早就被剥夺了拥有这一切的权利。
“我的身体已经坏了。”甄凉闭上眼睛,难堪地道。上一世,在她有了“客人”之后,便开始惶恐于自己可能会有孩子这件事,她绝对无法接受在这种情况下出生的孩子,于是一直偷偷设法求医。
她找了可靠的大夫,原本是想让对方帮忙开些药来应付,谁知大夫却告诉她,她小时候损伤了根基,已经调理不回来,只怕这辈子都不能有孩子了。
在那时,这当然是不幸中的万幸,至少甄凉不用担心在将来某个时刻做出取舍。
可是这种身体上的亏损,并不因为她重来一世就有机会弥补。所以等她有了两心相悦,想要与之共度一生的人,这又反而成了阻碍她脚步的藩篱。
就在她陷入失落之中时,突然听见桓羿问,“按你说的,我上一世只活了三十八岁,这一世说不定也一样。”他用手指轻抚甄凉的脸颊,“若是果真如此,你会嫌弃我吗,阿凉?”
这个话题正正戳在甄凉的死穴上,她骤然睁开眼睛,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摇头,“当然不会。”
她会努力不让这种事情发生,但即便真的如此,他们至少有了二十年的时间,算来,已经是甄凉从前想都不敢想的美梦了。
“我也一样。”桓羿看着甄凉。
两人离得很近,即使是在这样的光线下,甄凉依旧能隐约地在他的眼底看到自己的影子。
她听见他说,“生儿育女,我当然也期待过。可是母妃说过,生产对任何女子而言都是闯鬼门关。阿凉,你知道吗?女子生产的死亡率,比战场上士兵的死亡率更高。若你真的要生孩子,我一定很害怕。现在这样反而更好,既然是上天注定没有孩子,那就只有你我二人,不也很好吗?”
甄凉也没想到桓羿竟会想到这样仔细的地方,不由愣住。
但她纵然现在脑子不太清醒,也知道这种说法纯粹是在安慰自己。生产虽然凶险,可是天下千千万万的女子不也都要面对吗?而一个属于他们两人的孩子,是他们生命的延续,又怎能让人不期待?
见她发愣,桓羿又问,“他有孩子吗?”
甄凉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问的是上一世的他。
她摇头,那当然是没有的,何止没有孩子,连妻子都没有娶。摄政王虽然不良于行,但容貌俊美、气度高华,再加上手握重权,即便微有瑕疵,也依旧是许多人眼里的乘龙佳婿。明里暗里送到他身边的人不知凡几,但他却始终孤身一人。外人提起,都说他是有怪癖。
桓羿笑道,“所以你看,我也是注定了命中无子。”
……甄凉还真不能说他是强词夺理。
她想再劝一下桓羿,但本能却又有几分高兴。而且,不得不说,桓羿之前那句话,还是很有诱惑力的。没有别人,只有他和她,两个人。只要稍微想一想,她的心跳都会随之雀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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