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旬知道他在想什么。
“其实最早的魔族,就像我一样,他们生命漫长,并不仇恨人族,反而喜欢你们的礼乐和绘画。”
程千仞沉默,没有史书记载人魔和平共处时期。
天气晴朗,时间充足,波旬谈兴忽起:“但低等魔族需要进食血肉才能生存,雪域寒潮不规则,间隔三四十年或百年,那时魔族会感到饥饿。最寒冷时,雪原连雪鹿都不活一头,他们只好出去觅食,吃吃人。人根本不好吃,肉发酸,骨头也硬。没办法,已经很饿,不能挑食或追求口感。
“不仅魔吃人,人也吃人啊,人还吃异兽,轮到自己被吃就受不了了?你们安乐太久,生存是很艰难的事,别觉得理所应当……或许在你的理想国里,它才理所应当。”
“不。战祸、侵略、疾病、贫穷,一样不少。”程千仞看向不远处雪山起伏线,“人的天性是征服,见海赶海,见山攀山。看见大陆,统一大陆,看见星空,走向星空。所以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争斗永不停歇。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没有尝试称霸大陆。用人族的话说,御驾亲征,开疆拓土。”
“因为那太无聊。大陆之外有海,天空之外还有天空,三千世界,无边宇宙。我在这里统一天下,但在漫长时间与浩瀚宇宙中,和当了村长有什么区别?”魔王漫不经心道:
“我生来拥有至高魔力,智慧生命都清楚这一点。我不需要依靠征服,去夸耀武力、享受敬畏。”
程千仞意有所指:“或许还因为,你被限制。”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在这个世界的规则下得换种说法,能力越大限制越大。他在摘星台突破后,对天地感应更加敏锐,与此同时,天地也时刻注视着他。
魔王再饮一杯,坦然承认:“对。上至伟大星空,下至弱小人族,都想方设法限制我。你们先贤在重要地域铺有阵法,除了防护,还可以自毁,整座城炸上天,大家同归于尽。”
程千仞:“我们好像跑题了。”
波旬:“抱歉,你继续说。”
程千仞接着讲:“故事主角程三,生活在一个和平城邦。家庭普通,自己也没有特殊才能,不好不坏……”
波旬:“我想听英雄做主角,起码也要是个国君吧。”
“没有那么多英雄和救世主,大部分都是普通人。”
波旬看着他眼睛:“你不是吗?每个人都说你是。”
“面对灾难、身处困境,人们需要精神寄托,没有我,也会有别人。”程千仞不得不再次提醒,“你不能再打断我。”
他们定下规则,当程千仞开始讲述,魔王不得发问。所有问题默记心中,日落时分统一提问,程千仞经一夜思考,第二天日出时作答。
“你能活几天尚不可知,或许下一刻就死了,那我的问题,难道永远没有答案?”
程千仞面无表情:“让我们共同祈祷,祝我活的久一点。”
波旬举杯:“长生不老,万寿无疆。”
日影西移,白色雪山金光闪耀,菩提树和黑塔的影子被无限拉长。以程三为主角,无聊透顶,波澜不起的理想国游历记接近尾声。
满腹心事的魔王,终于长舒一口气:“我可以提问了。”
他的问题基本与主角经历无关。更关心故事里的科技手段,比如人如何探索外太空,这使程千仞头疼,决定明天从基础物理讲起。
夕阳最后一抹金色余晖消失天际,他想,到了顾雪绛登塔的时候。
魔王起身离席,向黑塔走去,一边舒展双臂,背后羽翼开心地冒出来:“恭喜你们,活过一天。”
天光渐暗,夜风呼啸。茶席小炉炭火熄灭,一点烟尘火光随风消逝。
程千仞走出菩提树的繁茂枝叶,只见闪亮星辰铺满苍穹,一直延伸到起伏的冰山线。雪域星空高远浩大,比摘星台上更震撼人心。
他看了半夜,又觉得没什么不同。
星空永远美丽、宽容、慈悲、冷漠。正如地上生命永远渺小、自私、挣扎求生。
哪里都一样。
前世今生的片段交织闪过,令他觉得极度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