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翕动嘴唇,用喉咙里发出的含糊不清的声音喃喃地说道。
双鱼最后拜了一拜,站了起来,朝外退去。退到门槛前,她停了下来,慢慢转过头,朝里望了一眼。
暮色从那面西窗里斜射而入,透过一面深重屏风,光线便黯淡的近乎影影绰绰了。灯却还未掌起,于是最里的那个角落,显得便朦胧了起来。
皇帝便安静地卧在那里,一只手没有放进被衾,搭在了床沿上。分明已经枯瘦,手背触的分明的青色纵横经络,还有凛冽如同刀斧削凿的骨节。
这便是这位大兴朝在位了三十四年的武帝留给双鱼的最后一个印象。
……
次日,还弥着淡淡薄雾的深秋清早,双鱼和舅父同坐一辆马车,不疾不徐地出了神华门。
舅父在荔县的任期已满,皇帝也准了他的告老。
这一趟离京,双鱼将随舅父一道回范阳老家定居。
范阳是舅父祖籍。范阳卢氏,几百年来,本就曾是名满天下的高华之门。从此种菊东篱,田家桑麻。
朝中许多人都来送卢嵩出京。除了平郡王,还有从前舅父在朝中的许多故交,包括刘伯玉,当然,还有双鱼的伯父沈钰。
沈钰对双鱼的去处有些讪讪,曾提出让双鱼回归沈家。舅父问了声她,见她不语,便婉拒了沈钰的提议。理由是自己身边无女,早将双鱼视为亲女,如今已经舍不得放她回去了。沈钰当年理亏,提出这话,本也没抱指望,不过就是出于套近乎的目的,自然也勉强,今日前来相送,满脸带笑,十分客套,也亏的他脸皮够厚才能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卢嵩立于道旁作揖致谢,再三请众人止步归去。挑担进城赶早市的菜农行经,见一群紫袍绶带的达官们围着一个清瘦的青袍老者作揖道别,未免好奇,忍不住也多看了两眼。
送行之人渐渐终于散去。卢嵩上了马车,卢归璞和随行继续相送,行出十余里时,忽听道旁一个声音大喊:“卢大人,暂留步!”
双鱼立刻便辨了出来,这是六福的声音。急忙让车夫停下来,卷起帘子往外张望看去。
他们出行赶早,太阳此时方初升到了树梢。秋日的晨光中,田野上的白雾渐渐散去。路旁一座残破石亭,有两匹马系在了近旁一棵枝杈挂了几枚红彤彤残果的老柿子树上。
一个年轻男子正立在路边。六福跟在侧旁。
那个人,分明竟然就是段元琛!
双鱼呆住了。怔怔望着他朝闻声下了马车、朝他迎过去的卢嵩走来。
他面上带着微笑,目光明亮,迎着犹带深秋露意的晨风快步而来。渐渐走的近了,双鱼看的分明,他的发鬓眉梢处仿佛沾了些被晨雾所润的湿意。也不知道在这里,已经等了多久了。
第38章
段元琛箭步到了近前,双手托起正要向自己下拜的卢嵩,说,听闻老大人今日离京,故来相送,岂敢受老大人的礼。乐文小说网卢嵩被他双手稳稳托住,行不了礼,只好作罢。
老朽致仕归田,不过一田舍翁耳,岂敢劳烦殿下远步至此。卢嵩说。
老大人名重天下,在朝廷为国之重器,在地方为民之所望,一身傲骨,两袖清风,元琛早存敬于心。前些天在郡王府偶遇,惜乎错过当面承听老大人教诲的时机,今日老大人归乡,元琛前来相送,乃是理所当然。
段元琛恭恭敬敬地说道,反而向他一揖至底。
卢嵩忙反手相扶。
这是十年之后,卢嵩终于再次见到了段元琛的面。他的心里生出了许多的唏嘘。他说道:“多谢殿下有心了。说起来,离京之前,老朽也曾想过先向殿下致一声谢。只是唯恐扰到殿下,思前顾后,还是作罢。机缘巧合,既然在此得遇殿下,便请殿下先受老朽一拜。”说完便要向他行礼。
段元琛再次阻拦,露出不解之色,问所为何事。
卢嵩回望了一眼身后不远处停着的那辆马车。
方才那面被撩开了的车帘已经低垂了下去。
段元琛的目光越过卢嵩,投在了那面青色的车帘之上。清风拂过,帘子晃出了水波样的几道褶皱。他微微出神之时,听卢嵩已经在说当日他于戈壁里救回双鱼的事,立刻回过了神,道:“当日原本就是我不是在先,才会令她身处险境,侥幸挽回。老大人不加怪罪,便是元琛之幸,还谈何致谢!惭愧!”
卢嵩摇头:“殿下此说,更见仁厚。恩德无以为报,往后唯愿殿下诸事顺遂,福泽深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