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破旧,光线昏暗,处处漏风,满室潮气。她望向唯一的光照处——夕阳西下,一个道人倚着门板而坐,残阳映在他病弱的脸上,勾勒出金色的轮廓,正是许真人的相貌。
“师尊?”
“你醒了。”
俆妙君坐起来,揉揉脖颈,想到师尊竟会劈晕她,必是羞恼至极,于是不敢再提,转而问道:“青果桂丁呢?”
“他们还留在青云宗,此事不会连累他们。”
“那便好。”
两人静坐无言,分明都有千言万语,但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你何时认出我的?”最终,鸿明道人先问。
“就在您威胁要告发我时。”说罢,俆妙君忽然大哭不止,抽泣道:“师尊,您受委屈了,不论如何,我都相信您!”
鸿明道人先是一愣,随即古怪一笑:“你信我?”
“当然!自我爹去世,您就是世上待我最好的人,会护着我,不让人欺负我,不信您我还能信谁?”
鸿明道人挑眉道:“我何时护你了?”
“您替我挡了林真人那一击,还特意收我为徒,不让华师姐辱我,还有还有,您当年还帮我夺回了百草阁的丹药,让外门无人敢欺我……”俆妙君逐一分辨道。
“……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还知道……”俆妙君漆黑的瞳仁一转,本不想说,但想到师尊面皮薄,还是早日交待为好:“我还知道您是仙人,就是送我来青云宗的仙人!”
“……………………………………”
“当年师尊宁可自残也不愿伤我,即便神志不清,也依旧护我。自我入了玉路峰,每年与仙人相遇那日总不见您,之后一段时间您又神色萎顿,如此明显,我怎会猜不出?只是您既不提,我也不说。但从我第一次见到师尊,就认出了您!”
“你……”鸿明道人感慨万千,涩于言辞,最终道:“是了,你向来聪慧。”
俆妙君有点不好意思,问道:“师尊,那仙人便是您的真容?”
“不错。”鸿明道人索性将一层薄如蝉翼的皮囊揭下,露出原本清隽容颜,在夕阳余晖下,宛若神祇。
俆妙君一时看呆了,脸上浮出红晕,她当年不谙男女情事,此时年岁渐长,只觉得心跳都有力了几分。她听多了他人谈论师尊,不论惋惜也好,憎恶也罢,都言他过去是如何姿容绝世,惊才风逸,然而当她站在本尊面前,才知旁人所赞,终不及师尊万一。
她见师尊一脸肃容,又暗愧自己竟生出亵渎之心,于是慌乱地寻了个问题:“师尊,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事说来话长。”
原来百余年前他突破合体在即,若成功,便是当今修界合体期第一人。那天夜里,他修炼正直紧要关头,忽然一缕诡邪之气钻入他识海,那股魔气强横刁钻,乃是他生平觐见,他几乎耗空体内灵力才勉强将之镇压,整个人却已失去理智。他仿佛堕入九幽之地,被无尽恶鬼与凶兽包围,浑身血脉鼓噪,好似身受万火焚心之苦,恨不能屠灭眼前所见,而等他清醒过来,已是一身浴血,乾坤宗更是血流成河。
君长松作为唯一从他剑下逃走之人,指正他修炼入魔,血洗宗门。他想解释,可事实俱在,无数同门丧于他手,让他辩无可辨,就连可作证据的体内魔气都消失无踪。鸿明道人知道,这必定是针对他的阴谋,他不愿就此受制于人,于是选择逃走,以图私下查找证据,洗清罪孽。
“或许我不该逃。”
“不逃,兴许您早就……”陨落,俆妙君咽下那两个字,问道:“那后来呢,君长松说您逃跑途中,杀害了许多正道同门。”
鸿明道人道:“此事我不知情,我从乾坤宗离开,便藏身于西极洞府中,当时我身受重伤,境界跌落,且难以克制火毒发作,等我熬过那段时日再行出山,才得知事情已发展成这样。”
他说得轻描淡写,俆妙君却只要想想就仿佛万刃割心般疼痛,一时泪如泉涌。鸿明道人还像以前那般,摸摸她的头以示安慰。“我失了先机,又无线索,只有从君长松入手,他当年不过金丹,就连紫府真人都命丧我手,他是如何逃脱?”
“我心生疑虑,便偷偷跟着他,可不论我变成什么样,只要靠近他,都能被他认出,好几次让我陷于危境,只是如此一来,我便更认定他有古怪。于是我离他远了些,只借神识观察,然后我发现他竟时常自言自语,有时一觉醒来容颜会发生变化,还总能突然学会某些神奇功法。”
鸿明道人顿了顿:“我怀疑他修炼魔功,或许识海中有只千年老魔在引导他,又或许他得了什么上古宝物,里面还有一缕残魂……总之,他必定有鬼!可他在外谨慎,我一直苦无机会。”
“那我爹他……”俆妙君立刻想起来。
“抱歉。”鸿明道人道:“我知君长松去了西海秘境,但此行危险,我没有跟去,只是后来得知仅剩他一人活着归来,便猜测你父亲之死,多半与他有关。”
俆妙君垂眸:“原来如此,那我爹……或许我永远不见真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