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芳用红肿的跟桃子似得的眼睛看着他说,“乐乐,求求你,求求你,救救胜胜吧。你看他才这么小,你怎么忍心?”她推着小孩说,“胜胜乖,叫哥哥,你求求哥哥,求求哥哥救救你。”
那孩子声音特别细小,听话的叫了许乐一声哥哥,然后又用那双跟许乐特别像的眼睛,看了看他妈妈,在得到鼓励后,再回头对许乐说,“哥哥,求求你。”
许乐仿佛情不自禁似得,蹲下伸手去抱他。没想到柳芳却在同时,立刻把金哲拉入怀里,身体向后摩擦着地面退了退。她和许乐伸直的胳膊间,就出现了让人尴尬的一段距离。柳芳立刻想解释,许乐却噗的一声,笑了。
他站了起来,就那么俯视着柳芳,毫不留情的说,“真宝贝啊,我记得我小的时候,你可从没对我这么紧张过呢。当然,你也从来没这样抱过我,你嫌弃我在土里玩,身上脏,总让我一边去。可是你看,你却这样紧紧地抱着他。可你连我抱他都这么防备,你却让我给他捐献一颗肾,这太不公平了吧。”
柳芳一听就觉得有些坏事,她试图去解释,可许乐根本没停下。他看着外面的里里外外的那么多人,对着柳芳说,“妈妈,我是该这样叫你吗?我都十二岁了,可是这个词语,已经在我生命里,绝迹了七年了。即便干妈对我这么好,我也没有叫过她一声妈妈。我都快忘了这个词怎么念了。妈妈,你听着习惯吗?”
柳芳不自然的笑笑,“自己儿子,有什么不习惯的。”
“可你没当我的是儿子啊。妈,你对着媒体说,我出尔反尔,明明答应了捐肾还反悔,让弟弟,”许乐顿了一下,“我居然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妈,他叫什么?”
许乐指着那小子。柳芳没想到许乐能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她有些搞不清楚了,就答了两个字,“胜胜。”
“胜胜是吧。”许乐接着说,“您跟所有人说,我让胜胜失去了最好救治的时间。你看,现在这么多人围着,都是来骂我的。可妈,我请你念在我也是你十月怀胎生下的,念在你整整七年不曾管过我,您能当着我的面跟大家说说,这是真的吗?”
许乐说话的声音不算小,外面想要听见里面的声音,也没人说话,大家都听得真真的。不少人就真的去看柳芳,柳芳连看也没敢看后面人的目光,她的眼睛注视着许乐,她想猜猜许乐这么心平气和问她是什么原因,可惜,许乐的眼睛漆黑漆黑的,黑的见不到底,就像是深潭,没有任何情绪流露。
她耽误时间太长了,许乐就特别慵懒的叫了声,“妈?”
柳芳像受了惊吓似得回过神来,给出了答案,“当然是真的。你那时就是答应了。”
许乐那张嬉笑的脸上,就露出了一种悲伤的表情,他的眼睛累含着泪说,“妈,你真是我的好妈妈。为了你的二儿子,不惜让我失去身体健康,也不惜抹黑我的名誉,可妈,我才十二岁啊,你这么对我不觉得残忍吗?我特别想知道,你想过我以后怎么办吗?你哪怕是想过一点点?”
“当然想过。”柳芳立刻说,“当时不就答应你送你留学吗?乐乐,”她八成是觉得许乐掌握话语权太久了,开始重申她的观点,“你当时答应妈妈了,我才不继续给胜胜找肾源的,乐乐,你也是我儿子,妈妈也不忍心,可手心手背都是肉,留两个总比走一个强吧。”
杜小伟听了立刻就不干了,将手里的判决书抖落出来,“放你妈的狗臭屁。什么时候说的,张嘴就是谎话。咱们官司才打完十天,判决书都在这儿呢,你也敢瞎说。同志们,”杜小伟当即就站在门口的凳子上,冲着外面的人说,“这个女人,一个月前把我们一家告上法庭了,说是要许乐的抚养权。她是亲妈,有着巨大的优势,可她却输了,为什么呢?因为我们的律师当庭揭穿她要抚养许乐的目的,是要许乐一颗肾。这个案子有据可查,判决书就在这儿,你们任何人也可以到函城的法院调阅,看看庭审辩论的时候,她都说过什么。”
外面的人一听,就嗡嗡议论起来了。这时候的人,对法院还挺迷信的,法院都不判她带走孩子,别不是真有隐情吧。旁边那个一直在煽风点火的女人,眼见着不好连忙帮着说,“为什么打官司,不就是你们答应在前,反悔在后,她没办法才会想这个办法告你们,要不律师怎么知道他在北京的儿子有病?”
柳芳还在后面连连点头,“是这样,就是这样。”
许乐听见就笑了,他摇着头说,“真是个坚持的母亲,伟大的母亲,可以为了儿子不惜犯法,只可惜,你不是为了我。”
他说,“妈妈,你在电视里说得那么悲情,说你不是不想关心我,只是没办法。可妈妈,你撒谎,你所有的都是撒谎,你口口声声说我答应你了,可消失了七年都没有任何消息的你,所以,有件事你恐怕压根就不知道吧!”
柳芳立刻露出迷茫的表情,许乐就将自己的胸脯拍得砰砰作响,他大声说,“我有先天性心脏病。妈妈,我的心脏天生有病,你不知道吧,你当然不知道,你都七年没见我了,你怎么能知道我可能连长大都不能呢?怎么会知道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不在人世了呢?这样的我压根就不可能捐肾,我怎么可能答应你!”
许乐说着说着就想到了他的上辈子,他在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里,突发心脏病死亡。他没有爱人,没有亲人,连钟点工都没有雇佣,谁会知道他死了呢?他的尸体将要在那个房间里孤单单的躺多久,才能被人发现呢?他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被无尽的悲痛所击中,他指着柳芳说,“你在撒谎,妈妈,你全部都在说谎。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残忍呢?妈妈,我再叫你一声,你为什么呢?!”
“我知道,你看不上我爸,你是大家小姐,他不过是个泥腿子。你觉得我爸趁人之危,你觉得你是虎落平阳,不得已而委身。在你眼里,我压根不是你儿子,而是你那一段最不光彩经历的证据,而他——”许乐指着金哲,“他才是你想要的生活,才是你想要的儿子。”
“不……不是,不是这样的。”柳芳使劲的摇头,她没法承认这个在她心里隐藏的事实。
许乐沉浸在自己的感情中,哪里会理会她,他拍着自己的胸脯说,“可我也是个孩子啊,我五岁没了妈,七岁没了爸爸,如今寄人篱下已经整整五年。妈妈,你知道,这样的人生对一个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吗?我也想要妈妈啊,为什么别人的妈妈都是慈母,为什么我的妈妈第一次出现,只想要我的一颗肾呢?不就是你生了我吗?不就是你给了我一条命吗?不就是欠你这些吗?难道这样,你就可以这么对我?”
“还有你们,”许乐冲着这群人说,“你们来这里不就是为了伸张正义吗?你们不就是觉得我良心狗吠,没良心吗?看看我一个亲生儿子有多么混蛋,连自己的同母异父的弟弟都不肯救吗?那你们告诉我,我错在哪了?我为什么要忍受这些,他可怜,我就不无辜吗?”
许乐喊着喊着眼泪就流了下来,在场的人恐怕谁都没想到会听到这些,都有些呆愣了。而站在一旁的曹飞只觉得心疼的难受,他上前去试图抱住许乐,可却被许乐甩开了。许乐反而蹲了下来,冲着一直半跪着的柳芳说,“我今天告诉你,我不捐肾不是怕,那不过是个器官罢了,我只是不想被你这么利用,我不甘心。你所依仗的,威胁我的,不过是咱们的母子关系罢了,那我就还给你吧,咱们没关系了。”
就在那一句话落下的时候,许乐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把刀子,柳芳惊恐的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喊了声,“不……”温热的血就喷了出来,她与许乐离得那么近,那片血洒在她脸上的时候,还是温的。
曹飞只觉得自己的眼前一片红,许乐就倒了下去。他不要命的扑了上去,一把推开柳芳,曹玉文跟着扑过来将许乐抱在了怀里往外冲。曹飞几乎是下意识的,拿起棍子跑在了前面,戳开那些后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一直向前挤的人,曹玉文在后面喊,“车在院子口!”
杜小伟扑到了驾驶室,曹飞开了门,曹玉文连忙抱着许乐跳了上去,曹飞紧跟着上来砰地一声把门关上。面包车跟疯了一样飞快的开走。人们惊魂不定的看着远去的车子,不知道谁第一个想起了柳芳,有人回头说了第一句,“这女人把她儿子逼死了!”几乎在一瞬间,所有人都意识到,是柳芳逼死的,不是他们。他们喊着,“恶毒女人”“虎毒不食子,你也配当妈妈”,“你这样的怎么不去死。”
柳芳伸手在脸上摸了摸,看到的却是一片殷红,她跟见鬼了一样,惊恐地尖叫了一声,两眼一翻倒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7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