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昀猛地站了起来。
沈易的心都悬起来了,见顾昀勉强将握着短刀的手背在身后,青筋快从手背上爆出来了。
好在火龙没注意到,好像沉浸在了记忆里,喃喃道:“老话说虎毒不食子,我们这些人虽然都是心黑手狠不怕报应的,也没见过狠成这样的女人……可是我们大哥不知被她灌了什么*汤,非得说这种不是良家的女人才应该留在山上,合该是我们的人,他一时鬼迷心窍,把命也送了!”
顾昀声音有些难以察觉的干涩:“怎么送的?”
“下毒,蛮人的女人一身都是毒,她在我们山寨里忍了多年没露出马脚,渐渐兄弟们都不防着她,轻易便着了她的道,她把整个山寨的人都杀了,连那些跟她一样被捉上山的女人、奴隶、肉票一起,谁都没放过,最后放了一把大火烧了山。”火龙脸上痛色一闪而过,大骂起来,说了一段漫长的污言秽语。
这回谁也没顾上打断他,顾昀的脸色难看得快绷不住了。
“我那天正好闹肚子,酒跟水都不敢多喝,这才勉强能攒够从火海里爬出来的力气,捡回一条命,那把刀……那把刀是从我大哥胸口上拔下来的。倘若我再见到那个女人,一定把她大卸八块!”
顾昀低声道:“她带着一个幼童一起杀人烧山。”
“她把那崽子放在篮子里,”火龙道,“背在背上,那崽子看起来总是半死不活的,没骨头似的趴在竹篮里,一直看,看着满地死人,他连哭都不会哭一声,这么多年,他倘若不死在那女人手里,想必也得是个腥风血雨的妖孽。”
顾昀一言不发地转身出去了。
沈易忙追出来:“大帅,大帅!”
“这个人不能留,”顾昀压低声音飞快地说道,“老蔡还在这,趁他没有察觉,让这个火疖子头永远闭嘴,做得干净一点。”
说着,顾昀突然又想起什么,脚步一顿,眉目间满是阴霾:“不对,我忘了还有加莱荧惑,当年在雁回的时候,他跟秀娘一直暗通条款,那蛮人准知道什么。”
沈易心惊胆战道:“大帅……”
“他没跟我说过,”顾昀的双肩突然垮下去,身上的钢板却让他弯不下腰,站姿说不出的僵硬,“他从来没跟我说过,连提都没提起过……我知道那个蛮族女人满脑子复国报仇,不会对他太好,可也总归是血脉相连……”
沈易忙道:“你又不知道胡格尔那疯女人做过什么,二十年前你还流鼻涕写大字呢,行了,子熹,这跟你没关系!”
“那回咱俩在大雪地里捡到他,根本不是他年少无知偷跑出去玩,”顾昀低声道,“他分明是不堪虐待,所以……”
而他们竟然还“好心”把他送了回去。
沈易无言以对。
好半晌,沈易才用耳语说道:“倘若……我是说个假设,假设留下来的那个孩子并不是皇贵妃之子……”
沈易难以抑制地想起多年前,少年长庚在他面前,镇定地说自己不是皇子,脚上的残疾是被秀娘砸的那副场景。
顾昀倏地抬起眼:“你想说什么?”
“母亲是谁不要紧,十八部巫女还是巫女的姊妹区别不大,问题是……胡格尔怀的孩子是谁的?”沈易艰难地舔了一下嘴角。
当年皇贵妃之妹住在宫里,是要嫁给宗室子弟的,元和先帝会做出这种监守自盗的事吗?
倘若先帝真的那么不要脸,那还真是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但如果……不是呢?
如果不是先帝,那最有嫌疑的无疑是当年帮她们逃走的人——心怀不轨,却能出入宫禁,甚至有能力放跑十八部落巫女,多年后接管那二人留在宫中的暗线……
这些条件加起来,真的很容易让人联想起了痴大师和他那一大帮东瀛奸细。
沈易浑身冰冷:“大帅,这……”
顾昀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如刀,沈易蓦地噤声。
“烂在肚子里。”顾昀低下头,双手抚过手中的短刀,斩钉截铁道,“北蛮那边,我迟早有一天也会料理干净,此事不要再提。”
沈易:“……是。”
顾昀面沉似水走了,被钢板支得笔直的后背显得格外思虑深重,径自找到了陈轻絮。
“陈姑娘借一步说话。”顾昀道。
陈轻絮不明所以,跟着他来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