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启文静静地注视着儿子,昔日瘦小内向的少年已成长为成熟稳重的男人,个子比他还要高,已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事业,年轻有为风光无限,这风光里却没有他这个父亲的一袭地位,他嗫嚅许久,万千感概汇成一句对不起。
莫行尧不为所动:“这句话您应该对母亲说。”
到底还是怨他吧,莫启文苦涩地笑了笑,低声道:“两个月前我在邻市飞机场遇见了你母亲,她气色很好,应该过得不错。”
“那就好。”
莫行尧撂下一句话,迈步向林初戈走去,拉着她的手坐上车。
回到家已近午夜,两人草草洗漱一番便睡下。林初戈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听见莫行尧接了个电话,他压低声音说了句“我马上过来”,壁灯就亮了,紧接着传来皮带扣撞击的铿铿声响。
林初戈揉了揉眼睛,惺忪地望着正在穿衣服的莫行尧,问道:“谁打的电话?”
莫行尧踌躇了一下,如实答道:“宁伯父涉嫌偷税漏税,数额不小,目前已被拘留。”
林初戈漠然地哦了一声,翻个身裹紧被子,重又闭上眼。
圆形的壁灯好似落日般洒下黧黄的光,将她微微起伏的身躯镀上一层毛茸茸的光晕,室内死寂,静得瘆人,他想开口却又听见她突兀而平稳的呼吸声,心像灌了铅一点点下坠,已经穿上衣服,他无端端觉得冷,仿佛沉入了湖底的最深处。
“他是你父亲。”他说。
一声低笑响起,她拥着被坐起来,眼睛黑亮,神志清明,牢牢盯住他晦暗的面容。
“父亲?”她慢慢在舌尖上咀嚼这个伟大神圣的词汇,唇边掀起一缕涟漪,撩起眼皮睃他一眼,“莫行尧,需要提醒你我姓什么吗?”
许是灯光太柔和,他眉宇间氲出疲惫之意,不疾不徐地说:“他认不认你是一码事,他是你的生父这一点永远无法改变。”
“二十多年他对我不闻不问从没管过我的死活,你有情有义要帮忙随便你,我不会以德报怨。”她眼神阴冷,字字句句都如冰凌,“就算他明天死在拘留所里也不关我的事,今天落得这个下场是他咎由自取。”
莫行尧目光沉沉:“如果今天换作是我被拘留,也不关你的事?”
被子从肩头滑落,带起一阵凉飕飕的风,一股寒意于四肢乱蹿,林初戈攥紧床单又倏然松开,稳住声线说:“你说过你不会做违法的事,如果你知法犯法,我也不会想办法救你。我爱你但不会因为爱而抛弃道德良知视法律为一张废纸,你杀人越货别指望我会像那些蠢女人一样傻兮兮帮你毁尸灭迹。”
说完,她慌忙扭头躺下,一滴泪溢出眼眶砸在枕头上,沁入棉絮在枕面留下一个湿冷的水迹。如果,如果换作是他,她就真能大义灭亲像自己所说的那样吗?她不敢想。
她竭力抑制着呜咽,身躯不住颤抖,莫行尧轻叹一声,合衣躺下从身后揽住她:“放心,我说到做到,不会有那一天。”
不会为了蝇头小利而冒险,他并不是无牵无挂孤家寡人一个,他还有她。但宁靖元是她的父亲,又与莫启文交好,出了这档子事,他不搭把手有些过意不去。
林初戈翻过身靠着他厚实的胸膛,深深地吸了口气,睫毛前端已泪湿,鼻尖泛红,滑稽却惹人怜惜。
莫行尧缓慢地拍抚着她的后背,待她呼吸趋向平稳,关上壁灯出了卧室。林初戈闭着眼一动不动,仿佛已然熟睡。
☆、第49章与子偕臧(3)
天快亮时,莫行尧才回来。林初戈什么也没问,莫行尧心知她不关心也未多说,将顺路买回来的早点放在饭桌上,只字不语踱进浴室。
林初戈抽出一把高背椅,一边拿起纸杯一边坐下,温热寡淡清水一样的豆浆流入喉间,荡起丝丝暖意,牙膏浓郁的薄荷味被豆浆淡薄的余香掩盖。
墙上的电子时钟滴滴地报时,窗户关得不严实,茶几上多余的大红请帖被带着草木清新气味的凉风吹落在地,零零落落像一地的碎锦,林初戈趿上拖鞋走到窗户前,窗帘飘飘拂拂直蹿到脸上来。
关上窗,回到饭桌前,林初戈刚拿起喝了几口的豆浆,便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斜眼望去莫行尧拿着一条白色棉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步步走来。
似有似无的清凉的须后水气味钻入鼻腔,他定住脚,歪身在她右手边的椅子坐下,棱角分明的脸上深沉漆黑的眼藏着一分锐利,日光灯照得这双眼出奇明亮,像荷叶上反射日光的清露,眼珠一转便敛去锋芒。
林初戈立起身步至他座椅后面,从他手中接过毛巾帮他擦头发。
“周末我想出去转转。”她说。
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他有些不置信地问:“现在?”
林初戈嘴角一牵:“怎么,觉得我冷血无情,生父被拘留我还有心情旅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