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她早已忘记他的外祖父曾在盛月皇朝留下过辉煌的足迹。即使偶尔想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做,也只会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绝望。重生之后,与她相关的一切都随着她生命轨迹的改变而改变。长眠于地下、功名已沉寂的外祖父又被圣勇大长公主提到了人前,这是信号、是暗示。不管上位者因何提起他,只能说明一点,她的外祖父死了,但比某些活着的人还有用。
“大长公主慧心慧眼,光风霁月,能给外祖父一句真诚且真实的评价,他老人家在天有灵,也会感激涕零。”沈荣华冲大长公主拜了三拜,又说:“外祖父并不是后继无人,长江后浪推前浪,盛世皇朝,自是人才济济、贤臣辈出。”
“林闻会对人感激涕零?你没见过他,当然不知道他的做派。你要让他对本宫说一句感激的话,别看他死了十几年,不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才怪。”圣勇大长公主话音一落,就引来一片唏嘘感叹,随后,她冲沈荣华抬了抬手,说:“快起来吧!好孩子,这都是旧事了,你不了解你的外祖父,但你后面那句话说得好。”
沈荣华又向大长公主行礼道谢,才松了一口气,慢慢站起来。她跪得时间太长了,腿又酸又麻,一时站立不稳,身体一歪,撞到了一旁的高几。高几上放着她的披风,团在一起,里面卷着白泷玛送给她的碧泉剑。高几一斜,披风就掉到了地上,散落开了,碧泉剑没露出来,但剑鞘底部的流苏却现于人前了。
初霜刚扶着周嬷嬷起来,见沈荣华差点摔倒,又急忙过去扶住她。沈荣华站好之后,赶紧向大长公主行礼,请求恕她失仪之罪。初霜也陪着沈荣华行礼,礼毕,扶起高几,又捡起披风裹好里面的碧泉剑,放到了高几上。
这本是一个稀疏平常的动作,连沈荣华自己都没太在意,只是觉得有些失态而已。可是,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圣勇大长公主却把最关键的细节看到了眼里。揽月庵的管事嬷嬷也是人老成精,眼睛时刻随着大长公主表情转,自然也看到了碧泉剑的流苏。见大长公主不动声色,她的目光在披风上停留了片刻,也就错开了。大长公主脸上嘲讽的笑意一闪而逝,又凝神注视着沈逊的灵位。
“沈逊哪!看来是本宫错怪你了,你显灵之后去看本宫了。”圣勇大长公主清冷的目光扫过众人,在沈荣华脸上停留片刻,揶揄一笑,又说:“只可惜本宫肉眼凡胎,没看穿你的化身,你对本宫心存不满,就行了些有违风范之事。”
沈荣华暗暗寻思,心里纳闷,圣勇大长公主刚刚说起她的外祖父林闻,言辞直率诚挚,另她深为感慨,连心底最后一点戒备也慢慢放松了。可大长公主突然话锋一转,又说到她的祖父显灵之事,明明意有所指,可她一时却不能领会。她微微转头,想看看初霜是不是有所悟,可却在不经意间触到揽月庵管事嬷嬷别有意味的目光,那探寻目光正在高几上的披风和她之间流转。
管事嬷嬷为什么用那样的眼神看披风?沈荣华想到这个问题,心中一颤。披风没什么特别,难道她们在刚才高几倒了时候看到了披风里包裹的碧泉剑?
“恐怕大长公主又错怪沈阁老了。”揽月庵管事嬷嬷向圣勇大长公主陪笑行礼,扫了沈荣华一眼,又说:“老奴记得沈阁老曾经说过他平生只有两知己,一位是林阁老,一位就是大长公主你了,他怎么能对你心存不满呢?再说沈阁老是光明磊落之人,就算心里有些不乐意,也会明说,绝不会做些宵小之事。”
“你说得不错,沈逊确实能担得起光明磊落四字。只不过圣人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四项是君子之规,他只差了一项,就有可能失之千里。活着留下了太多遗憾,死了显显灵,让人有所忌讳,也是一种找补的方式。”圣勇大长公主脸上的笑容越发深刻,又转头对刘大人和常大人说:“本宫和你们的座师说话一向直来直去,可有些事却不能随便和晚辈说,有以倚老卖老之嫌哪!”
“大长公主高风亮洁,与沈阁老自是君子同求。”刘大人和常大人都听出大长公主话有所指,却不明其中因由,不敢随便乱说,只能说些奉承话应付。
话都说到这份儿了,沈荣华要是再不明白就是傻子了。圣勇大长公主和揽月庵嬷嬷一定是都看到了她包裹在披风里的碧泉剑,才一唱一和敲打她。
当时,她见白泷玛拿出两把剑,只顾着想怎么把宝剑算计到手了,却忘记问宝剑的来历了。现在真相大白了,白泷玛的两把剑一定是从揽月庵偷来的。而沈荣华不管是蓄意同谋者还是毫不知情的分脏者,被正主发现,都难辞其咎。
圣勇大长公主是谁?那是朝野无人不敬、漠北无人不怕的巾帼英雄。别说被她一手捧上位的当今皇上,就是先皇,也把她当成臂膀和倚仗。敢偷她珍藏的东西,危险程度和虎口拨牙一般无二,可偏偏这颗“牙”还让她看到了。
贪小便宜吃大亏,这回无意之间就被白泷玛带进坑里了。此时,她必须迅速做出反应,还有余地可退。遮羞布已被别人扯掉一多半,与其继续遮遮掩掩,在别人眼里扮演跳梁小丑,还不如光明正大直面自己来得更果绝干脆。沈荣华不了解圣勇大长公主,但她相信大长公主会给林沈两位阁老几分薄面。
沈荣华冲大长公主笑了笑,转过头,轻声对初霜说:“竹节应该醒了,你去看看她,代我安慰她几句。她还小,又被吓昏了,在露天地上躺了这么久,醒来恐怕要受凉,你把我的披风拿去给她用,拿去前把披风检查一下,别再吓到她。”
初霜感觉沈荣华这几句话说得异常啰嗦,她一时不明所以,但她很听话。当她抖开披风,看到碧泉剑掉出来,她顿时恍然大悟,原来谜底在此。她赶紧放下披风,拣起碧泉剑,捧到沈荣华面前。沈荣华没接剑,示意她把剑放到供桌上。
“沈逊啊沈逊,你果然逊一筹,也难怪你显灵。”圣勇大长公主走到供桌前,拿起碧泉剑看了看,又放下了,哼笑几声,又说:“当年,林闻已逝,你刚入阁,本宫说你逊林闻一筹,你含笑不语,没反驳,但本宫知道你心里不服。你要真是在天有灵,只看发生在篱园的这一幕幕,就该对本宫的话心服口服了。”
众人听到圣勇大长公主这番话,都各自寻思,仍不明所以,连沈荣华都被绕昏了。祠堂陷入沉默之中,正在这时,差役进来找刘大人禀报情况。
“刘大人,你把今天发生在篱园的事当案子接下来,好好查一查吧!”圣勇大长公主让刘大人把篱园的事当案子去审,仅一句,就给这些事定了性。
☆、第七十章论剑
圣勇大长公主离开朝堂隐居凤鸣山已十年之久,可她交待下来的事连今上和内阁都会第一时间办理,何况是官居四品的津州知府了。听到她的吩咐,刘大人按办案程序告知差役,又躬身告退,要去亲自监督,连江嬷嬷等人也叫走了。工部的常大人找了一个要向刘大人学习的借口,也赶紧离开了暗藏是非的祠堂。
此时,祠堂内只剩了沈荣华、周嬷嬷、圣勇大长公主及揽月庵的管事嬷嬷这两主两仆。另外,还有几个内侍、随从和婆子守在祠堂门口。
沈荣华松了口气,亲自搬来一把椅子,请大长公主坐下,又跪在一旁,一副等待处置的模样。周嬷嬷也跟着跪下了,嘴嚅嗫着想说些什么,却没说出来。
“刚才,本宫说到当年本宫征战受伤,林闻和沈逊去看本宫,林闻给本宫带了一坛烈酒,而沈逊则给本宫带了四样礼品。”圣勇大长公主注视着沈荣华,半晌才微微一笑,问:“你知道当时先皇为什么会含笑咂舌不说话吗?”
“小女不敢妄猜圣意,何况是先皇。”沈荣华低头垂眼,神态恭敬谨慎。
“你尽管直言,这不算妄猜圣意。”
“小女不知道该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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