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侍无动于衷,把竹笛揣进怀里。阿斗买了一双木屐,换下靴子,在手里提着。又给哑侍买了一双,一大一小,二人木屐叩击青砖路声响,相映成趣。赵云莞尔道:&ldo;快吃午饭了,回府里吃,还是在外面用?&rdo;阿斗本想找间酒楼,好好吃它一顿贵的,却见关凤神情恍惚,显是乏了,遂道:&ldo;回府吃罢。&rdo;哑侍随手指了指指阿斗,再指赵云,意思是他要离开一会,有私事要办,让赵云先带阿斗回去。阿斗忙拉住哑侍,道:&ldo;喂,你去哪?&rdo;旋回头朝赵云使了个眼色,道:&ldo;你们先回去。&rdo;赵云一直以来亦对哑侍身份充满疑惑,这侍卫实在强得太不像话,若让刘禅跟着,说不定能找到他身份的蛛丝马迹,然而要尊重沉戟,却不应让阿斗牛皮糖似的粘着,正踌躇不定间,阿斗已追上哑侍,沿街去得远了。哑侍腿长,走路比阿斗快了许多,阿斗追得气喘吁吁,本以为会被甩开时,哑侍无可奈何地停了脚步,微微躬身。阿斗兴高采烈道:&ldo;你去见你的朋友么?&rdo;旋跳上哑侍的背,搂着他的脖颈,任他背起自己朝城外走去。阿斗胡乱说着些什么,哑侍只是不作声,走了许久,离市集喧闹处渐远,在一处僻静地停了下来。哑侍让阿斗下地,又拉着他的手,绕过一处荒草丛生的废弃城墙。城墙后,白茫茫的春雾笼着一片荒坡,雾中又有人声依稀传来。哑侍忽察觉到了什么,以身躯挡住阿斗,阿斗会意,遂不作声,二人躲在树后,见一名身穿鹅黄色绣袍的贵妇人,由贴身侍婢掺下坡来,上了早已在那处等候的轿子离去。哑侍方从树后走出,弯腰拾起一块石头,在手里掂了掂,像是想朝轿子甩去,又拿不定主意。阿斗嘴角微抽,道:&ldo;你很讨厌那女的?&rdo;哑侍随手抛了石头,朝坡上走去。阿斗忙随后跟上,停下脚步时,这里却是大大小小,林立了无数墓碑。此处是江东望族的墓陵。阿斗明白了,哑侍是来拜祭的,他好奇问道:&ldo;这里埋着你喜欢的人?&rdo;哑侍摇头,依次分辨墓碑,阿斗道:&ldo;朋友?&rdo;哑侍点了点头,沿着墓碑寻找,阿斗试探道:&ldo;你的好兄弟?&rdo;哑侍摇头,阿斗又道:&ldo;普通朋友?&rdo;哑侍想了想,点头,阿斗正要再问,哑侍却嫌其啰嗦,扣起手指,阿斗忙跳到一旁,道:&ldo;别!我不说话成了吧!&rdo;哑侍终于找到一处空地,那空地上立着两块墓碑。墓碑前留有小酒,香刚刚燃尽,显是才有人来祭拜过。阿斗见那并排立着的墓碑,还以为是两夫妻的合葬,待得看清楚时却愣住了。左碑刻:武勇烈贤明汉将军伯符之墓右碑刻:英隽异才建威中郎公瑾之墓。孙策官拜明汉将军,周瑜官拜建威中郎将;竟是周瑜与孙策这对结义兄弟的墓。哑侍默默站着,不知思考何事,阿斗不敢出声,亦不敢起丝毫亵渎之念,这三国时代最出名,亦是最重义气的两名男子,死后葬在一处,这两座墓碑是建业,乃至整个江东的保护神。不知为何,阿斗一见之下,便心中凛然,说不出半句冒犯的话来。也许纵是孙权,仍不敢怠慢。破了族规,把周瑜之墓迁到此处。美周郎,美孙郎,当年笑谈英姿,如今却俱成白骨,任是英雄恣意,朱颜清风,死后亦不过是这么巴掌大一块地方罢了。阿斗明白了哑侍让他跟来的用意,他转头看了看哑侍,哑侍依旧站着如一块磐石。&ldo;你……嗯,你在这,沉戟,我下去走走。&rdo;阿斗小声道,转身缓步离去。他明白自己与江东是敌非友,更抱着有朝一日,荡平东吴的决心,此刻站在两座墓碑前,却是浑身不自在,只求早点离开这里。阿斗走下坡,才舒了一口气,不再感到压抑,附近农家小鸭叫唤,几只黄毛小鸭在草丛中蹒跚,寻着水塘,阿斗随意在山下逛了逛,从鸭子面前经过,小鸭便抬头看,接着一摆一摆,跟在他身后。又过一会,阿斗十分好笑,自己身后已跟了一排雏鸭,俨然自己成了母鸭,他走到哪,那十来只毛茸茸的小东西就跟到哪,玩了一会,他转身道:&ldo;嘘、回去,我不是你们……&rdo;接着,阿斗微张着嘴,话却说不出来了。一排十余只小鸭整整齐齐,俱是抬头看着自己,鸭队的末尾,站了个十四五岁的小男孩,男孩身穿明黄色道袍,肩上扛着一人高的招幡,睁着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笑吟吟看着自己。正是上元节夜,他在成都遇见的小风水师?他怎会在建业?阿斗未问,男孩笑道:&ldo;小鸭破壳那刻,见到谁,就当谁是妈。&rdo;那句话依稀熟悉,正是赵云曾对自己所言,当时这风水师也在旁边,自己怎没发现?阿斗蹙眉问道:&ldo;你是谁?&rdo;男孩认真点了点头,道:&ldo;哥,那晚上,大鸭子去找你了么?&rdo;阿斗方想起他指点赵云,到老君观上去一事,莞尔道:&ldo;多亏你呢,去了去了!你叫啥?&rdo;男孩随手一挥招幡,那十余只小鸭砰的一声,化为烟雾散了,阿斗吓了一跳,道:&ldo;这这这……这是你变的?&rdo;男孩笑答道;&ldo;我叫于吉。&rdo;阿斗目瞪口呆,道:&ldo;你不是……你不是被孙策杀了么?&rdo;于吉嘲道:&ldo;他?他就斩了我一只稻草人儿。&rdo;说毕忽地察觉什么,微微别过头去,耳朝山上,又对刘禅作了个&ldo;嘘&rdo;的手势。阿斗静静听着,山上传来暗哑笛声,是哑侍在吹笛。江南之笛向来悠扬婉转,然而哑侍吹出的那曲调,却颇有北方男儿豪迈之气,似是带着一股大漠民风,旷天荒野,笛声不受拘束地荡开雾气,隐隐有种草原中的铿锵之感。阿斗喃喃道:&ldo;哑巴吹笛子倒是奇怪,不像江南江东丝竹的女人味。&rdo;于吉正色道:&ldo;他本就是塞外来的,跟中原人不太一样。&rdo;哑侍吹毕曲子,收笛入怀,循山上寻了下来,却在一处坟包后立定,蹙眉听着刘禅与于吉小声交谈。&ldo;……你咋知道师父跟我会在老君观碰面?&rdo;于吉神秘兮兮道:&ldo;天机,我能掐会算,你看这玩意,虽然看上去像破烂,其实它有名字来着,叫&lso;弹指天机招幡&rso;,跟你一样,也是天地造化的灵物儿。&rdo;阿斗疑道:&ldo;跟我一样?&rdo;于吉支吾几句,欲言又止,像是顾忌什么,阿斗虽疑亦不再追问,又道:&ldo;那你帮我算算?我跟师父会怎样?&rdo;于吉又道:&ldo;这还用算么?连老君都成全你俩了,倒是金龙……&rdo;阿斗只是不解,又道:&ldo;什么金龙银龙?银龙是师父么?金龙是谁?&rdo;于吉道:&ldo;你脚踏七星,身旁自然有龙护着,金蛟剪儿双龙,护着你这灵物儿,金龙嘛,就是……&rdo;话未完,忽听一声轻响,于吉嚎道:&ldo;唉唉!&rdo;忙不迭地一手捂住后脑。阿斗茫然道:&ldo;怎么了?&rdo;转头去看,却见背后没人,帮于吉揉了揉,又喊道:&ldo;哑巴!&rdo;起身去寻,不久前还在墓前的哑侍早已失了踪。于吉道:&ldo;哥,你以后是要当皇帝的,管顿午饭成不。&rdo;阿斗听了高兴,忍俊不禁道:&ldo;哑巴该是先走了,我们也走吧,哥请你吃好的,哑巴没份。&rdo;旋拉起于吉的手,两人笑着下山去了。建业长街车水马龙,小流氓和小神棍手拉着手,站了一会,选定那间&ldo;鱼羊楼&rdo;,便大大咧咧走进去。所谓居移气,养移体,阿斗虽说家贫……当然,这是在曹刘孙三者中比较而言,但仍为太子,又常年跟着文武第一的诸葛亮赵云学艺,自然带了一分出凡脱俗。外加新得黄金十万两,暴发户之气尽显无遗。店家一见之下,不敢怠慢,遂恭恭敬敬把二人请到楼上雅座。此店乃是黑店,专宰外来客,阿斗与于吉俱是不知,甫一坐下,阿斗便对这雅座评头论足,大放厥词,颇有建业不及成都生活条件的感慨。小二手搭毛巾,在旁听得一愣一楞。于吉只是傻乎乎听着,浑不知阿斗说这话,是为了方便拐带人口作的铺垫,阿斗嘲完这江东第一黑楼简陋后,正色道:&ldo;这地方不是人呆的,要不你跟哥回成都去?&rdo;&ldo;以后哥吃啥,你吃啥,每天管饭。&rdo;于吉先是一怔,继而笑道:&ldo;那正好。&rdo;&ldo;太好了!&rdo;阿斗拍案道,转头吩咐小二道:&ldo;挑贵的上!&rdo;心头正狂喜间,浑不知楼梯口正有人直勾勾盯着自己二人,心内亦是狂喜。谈到此楼渊源,实是三岁死了娘,说来话太长。话说江东不似益州洛阳,官吃黑,黑吃民。东吴本是各大士族根深蒂固之处,黑道,路霸,海霸等常与士家勾结,重金买官卖官,士族当政后,又对地头蛇蓄意照顾,演变为黑白勾结的形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