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洗漱干净穿戴整齐匆匆赶到案发现场,捕快衙役们已经把尸体打包抬走,只留下满室的狼藉。
掀翻的桌椅打碎的碗碟代表着曾经发生过的追打,满床的不堪入目代表着曾经发生过的凌虐,而喷溅于雪白墙壁和红色被褥的条条血迹则昭示着刻骨的愤怒和绝望。
在来的路上,裘先生便已三言两语大略说明了原委。
其实很简单,马武喜好男色,想要了为他弹琴助兴的乐师,奈何乐师抵死不从,遂用强。行事途中竟亢奋过度而暴毙,乐师在其死后用烛台的尖端在其身上留下了至少三十四个窟窿,随即,投了井。
事情发生在半夜,被发现则已是凌晨。那乐师泡了好几个时辰的水,面目已有些扭曲肿胀,衣衫不整遍体鳞伤。
必须要说,本城六扇门的破案本事相当不错,一柱香的工夫便验好了尸,收集好了相关人证物证,做了初步的论断。而且秉公执法,完全没有因为此事的不堪而企图帮堂堂三品大员掩盖真相。
事实上,如果硬要按照表面证供冤枉是那乐师故意刺杀朝廷命官,随后畏罪自尽也是轻而易举的。因为,没有谁会为了一个毫无来历处在社会最底层的人而去喊冤与官府作对。
毕竟是出了如此重大的人命官司,楼里的几个大管事对内安抚人心遏制流言,对外疏通打点配合调查,分头行动各司其职忙了个不亦乐乎,力求不惜代价将所有负面影响控制在最轻微的程度。而真正的大老板则继续无所事事的清闲。
华采幽没有在那个充满了令人作呕气味的房内多作停留,只从里面抱了断成两截的古琴出来便独自去了昨日的那个庭院。
干净,整洁,空荡。只有葡萄架,无案,无琴,亦无人。
夏日的朝阳已颇有威力,将万物照成白花花一片,晃得华采幽眼晕。
在院子里慢慢走了一圈,却不知到底要做什么,茫然得紧,踌躇了一会儿,只得离开。
关院门的时候,似乎瞄到昨日放药瓶的地方空无一物,不知是不是被谁给收了。
我的人,不许惹
华采幽出了那院子未走几步,便见一婀娜身影正立于荷花池畔,一曲箫音呜呜咽咽。
站在太阳底下听了一会儿,似有汗水滑入眼中,蛰得刺痛,便抬手去揉。
“有花老板的眼泪送行,他也算值了。”
靓丽的容颜甜美的声音,举手投足间风情无限却又带着股不可亵渎的清高贵气,很是符合那些自恃身份地位想要玩高雅情调的男人们的需求。
这位十六七岁的紫衣少女便是‘销金楼’现如今正当红的头牌,紫雨姑娘。
收起箫,袅袅婷婷走上前来,微微福了一福:“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花老板。”
作为最大的那棵摇钱树,自然一早便被新老板接见过了。只是华采幽深知,但凡头牌或多或少都是有些小脾气小个性的,故而一直对其哄着捧着给予最高规格的颜面排场,却绝不主动招惹。
她可不是那些贱男人,喜欢打是亲骂是爱虐恋情深的变态调调,没事才不要送上门去消受这种美人恩。
所以,她这个老鸨和自己手下的头牌还真是一点儿也不熟。
“有你的箫音一曲,他才真是值了。”华采幽讪笑着抹了把湿漉漉的眼角,伸手扶住紫雨:“只可惜,还没有听过你们的琴箫合奏,想必很是荡气回肠。”
紫雨歪了头看着她,神情里一片纯真:“原来,花老板也是爱乐之人,当真失敬得很。”
“只是粗通音律罢了,爱乐二字委实愧不敢当。”
对这位娇滴滴以曲乐才艺艳名远播的美人儿,自然便要轻声细语的咬文嚼字。离开萧家的这一年多,走南闯北的华采幽别的本事没学到,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能耐倒是大幅度见涨。当初,她若是有这个修为,也不至于总是和那小墨鱼一句不合就吵得不可开交……
唉,怎么又想起了那个家伙,这两日定是休息不好导致脑子搭错线了。
“花老板太过自谦,若非爱乐之人,又岂会单单将这断琴取了出来,还跟个宝贝似的抱在怀里?”
华采幽垂下眼看了看无法再续的琴弦,眼前闪过那双白皙修长的抚琴之手,那袭纤尘不染的飘飘白衣,不由轻轻一叹:“我只不过觉得,这是他所珍惜的东西,必然不愿意放在那个满是污秽的地方,所以才……”
紫雨忽闪着一双水汪汪的妙目,突然冷冷一哼截断了她的话:“污秽?难道这儿就不污秽么?难道这世上居然还有不污秽的地方么?便是有,又何尝是我们这种人能去得了的?花老板这话说的,真是好生有趣!”
瞧瞧,不愧是头牌,脾气说上来就上来,华采幽忍不住暗地里翻了个白眼。不过,也的确是她的话中有不妥之处,戳到了这位才貌双全心比天高,却无奈只能沦落风尘命比纸薄的佳人的痛处。
“算我失言了,紫雨你别往心里去。你看天这么热,还是早点儿回去歇着吧,小心热坏了身子。”
华采幽毫不犹豫地笑着认了错,正欲离开却又被紫雨叫住:“花老板,不如这琴还是交给我吧!即便不能再弹出曲子来,好歹也要想法子恢复了外观。人已经残破不全了,总不能让琴也落得同样的下场。就算……我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儿吧!”
见她哽了嗓子涩了声音,华采幽顿时老大的不忍:“你也别太难过……”
“谁说我难过了?”未料紫雨竟全不领情,眼睛里虽然雾汽蒙蒙却像是真的并无悲伤:“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像他那样的人,本就不该这么活着。如今此生的劫难终于熬到了头,可以去轮回转世过好日子,岂非再好不过的事儿?”
华采幽听了这话一时也不知该讲什么,憋了一会儿才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想那么多干吗呢?咱们只管在这‘销金楼’里一日,便快活一日也就是了,你说对不对?”
紫雨径自从她手中取过琴,清冷冷说了句:“花老板讲得没错,及时行乐方是正途,反正,也不知何时会轮到自己。”
回到‘大园’,华采幽吃了点东西倒头就睡,醒来后独自坐在树荫下发了半天呆,日落西山时敲开了‘五园’的院门。
裘先生二十有二,几大管事里年纪行末,生得风神俊朗为人长袖善舞,将‘销金楼’与外间的所有关系事宜处理得妥妥贴贴。
见到首次主动登门拜访的华采幽,不禁小小的意外了一把:“花老板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
“别拿这套场面上的官话来恶心我。”在日常接触的几个人里面,就数他随和得近乎油滑,故而华采幽与其之间的相处模式向来比较随意:“马武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听闻是公事,裘先生便收起了嬉笑之色:“差不多了,官府走个流程,最多七日便能有定论,横竖与我们‘销金楼’无关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