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庚客气道:&ldo;自然。&rdo;了然和尚向长庚伸出手,长庚不明所以,犹豫了一下,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了然便在他手心写道:&ldo;殿下信我佛否?&rdo;长庚不像顾昀那样讨厌和尚,这些僧人身上出世清静的气质让他一见就心生好感。但他也并无信仰,因为毫无概念,不了解,也就谈不上信与不信。长庚不想当面驳了然的面子,便只是笑。了然随即了然,不以为忤,反而露出了一点笑容,在长庚手心一字一字地写道:&ldo;未知苦处,不信神佛,幸哉,大善。&rdo;长庚一愣,少年正对上哑僧如包万象的眼睛,突然觉得自己心里的沉疴被对方一眼便洞穿了,一时间,乌尔骨、秀娘、真假难辨的出身、难以启齿的妄念全都流水似的从他心里滑过,被那&ldo;未知苦处,不信神佛&rdo;八个字一箭洞穿。了然对他合十一礼,正要离去。长庚却突然叫住他:&ldo;大师,日后我会去护国寺拜会的。&rdo;了然笑了笑,领着他的小沙弥飘然而去。正这当,到了暖阁中大钟报时的声音,轻快的乐声响起,长庚蓦地回头,见座钟十二道小门以此打开,钻出了十二个小小的木傀儡,有拉琴,有跳舞的,还有引吭高歌的,欢欢喜喜地唱完一首,鞠了个躬,又转身转回了小门中。热闹都尘埃落定了。这天之后,顾昀就过上了比先前还要早出晚归的日子‐‐隆安皇帝的意思是派他代表大梁,同西洋教皇的使者签订通商条约,现在西域边境开通一个集市,倘若顺利,就再将商路打开一点。这样一来,他马上就得准备启程了,顾昀在京城和北大营中间一天要跑几个来回,走之前还得摆平户部,紧盯着这一年配给军中的紫流金额度,忙得不可开交。正月十六那天,顾昀和沈易照常晚归,已经订好了求佛老人寿辰大办,叫做过寿,孩子生日热闹,是又长大一岁不易,爹娘多松了口气。顾昀既不老也不小,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倘若他正好在家,老管家还能记得替他张罗一二,但大部分时间他都是不在家的,自己都把正月十六这天忙得忘了过去。说实话,也没什么好庆祝的,坊间讲究&ldo;初一的娘娘十五的官&rdo;,说的是女生初一男生十五乃为佳,他本可以生在大富大贵的元夕之夜,偏要在娘肚子里多拖几个时辰,可见是条天生的烂命。曹娘子不但打扮了自己,还伙同长庚等人,将侍剑傀儡也拖出来蹂躏了一番。他们给那夜游神画了两个淳朴的红脸蛋,不知从哪弄来了几条陈年旧绸缎,把它的铁臂五花大绑起来。侍剑傀儡火树银花地手里捧着一碗面,呆呆地与顾昀面面相觑,黑黢黢的脸上好像有说不出的委屈。顾昀低骂道:&ldo;混账东西,侍剑傀儡是让你们这么玩的?&rdo;葛胖小上前分派功劳:&ldo;侯爷,红脸蛋是假丫头擦的,煮面的火是我生的,面里那鸡蛋是大哥打的呢!&rdo;顾昀一时竟有一点拘谨起来,只觉得冷清了多年的侯府一下热闹得他都有点不认识了。长庚:&ldo;义父,吃完面再进门。&rdo;顾昀:&ldo;好。&rdo;他端起碗来,看了长庚一眼,特意将里面的鸡蛋先挑出来吃了,第一口就咬到个嘎嘣脆的蛋壳,他没有声张,连壳再蛋一并嚼碎吞了,像是八辈子没吃过饭一样,几口就把一碗面扫荡一空,汤也喝得干干净净。自古温柔乡是英雄冢,顾昀哪次离京都是来去无牵挂,唯有这一回满心惆怅。可能是因为每次都是&ldo;回&rdo;边疆,只有这次是离家远赴吧。可惜,不要说这种温柔的惆怅,就算肝肠寸断,也别想绊住安定侯的脚步。第二天,顾昀没事人一样地整装出门,到底没跟长庚打招呼,只身前往北大营,回头看了一眼京城的方向。可惜,从这样远的地方,他只能影影绰绰地看见一个起鸢楼。沈易溜达到他身边,问道:&ldo;大帅,良心发现了?&rdo;顾昀叹了口气:&ldo;下次回来没准又不认我了,唉,我这义父的头衔总在摇摇欲坠……走吧。&rdo;玄铁营开拔,军容整肃,仿佛黑旋风一样毫不留情地碾过,所有人都不由得退避三舍。他们要押送天狼族的世子北上,再直奔西边,在西域剿杀沙匪,保证古丝路能安全畅通。他们离开后第二天,长庚照例早起,想起顾昀不在家,却还是忍不住牵着铁傀儡到了他空无一人的院子里,一个人和铁傀儡练剑过招,又一个人用完了早膳。临走,他一抬头,看见院里的梅花开了。日前刚刚下了一场雪,花瓣上结着一层剔透的凝霜,长庚越看越觉得喜欢,便忍不住伸手折了两支,他第一反应永远是给顾昀留着,纵然知道义父天之内不一定回得来,还是细细地拂去枝头的霜雪,想找个花瓶放进顾昀房里。可惜,顾昀偌大一间屋子,比脸还干净,他找了一圈,连个能茶插花的酒瓶子都没找着。长庚推开窗,对老管家喊道:&ldo;王伯,有花瓶吗?&rdo;老管家应了一声,自去寻找,长庚就捏着两枝梅花赖在顾昀房里左顾右盼。突然,他目光落在顾昀床头,愣了一下‐‐床头那件让整间卧房都显得值钱起来的狐裘不见了。这时,王伯拿这个青瓷的花瓶走了进来,向着长庚笑道:&ldo;四殿下,您瞧这个行吗?放哪合适?&rdo;长庚目光有些发直地盯着空荡荡的床头,问道:&ldo;王伯,侯爷那件狐裘怎么这么早就收起来了?&rdo;王伯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答道:&ldo;侯爷不是跟皇上出门了吗,想是带走了。&rdo;长庚的心缓缓地沉了下去。除夕夜里,跟在顾昀身边的玄鹰告诉过他‐‐大帅在京城从不穿冬衣,只有出了关遇上白毛风,才偶尔拿出来。除夕那天他就觉得有点奇怪,顾昀既然不穿冬衣,为什么要将一件狐裘挂在外面?准备做什么用?可当时兵荒马乱,他又噩梦缠身,脑子不太清醒,竟没有细想。长庚蓦地转过头,声音干涩得像一根拉紧的弦:&ldo;王伯,他到底去哪了?您别骗我不爱出门,那我也知道香山还没有北大营远呢。&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