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堆燃烧得旺盛了些,少年似乎感觉到比刚才温暖了,忍不住翻了个身,往灶火附近靠了靠,险险地卡在了地灶的边上,他睡得十分安稳,似乎毫无所觉,整个人就卡在一个窄小的边缘上,摇摇欲坠,仿佛马上就要掉下去,看得人有些心惊胆战。男人本不愿多打扰他,见到这副情景,终于还是忍不住伸手推了他一把,轻声道:&ldo;小兄弟,留神,你要掉进灶坑里了。&rdo;少年被他推得一偏头,脸上罩的斗笠便彻底掉了下来,正好滚进了地灶坑里,然而这已经睡迷糊了的少年却突然伸手一捞,快得叫人瞧不清动作,堪堪在斗笠被火燎着之前将它捞了回来,一张因为困倦而显得有些茫然的脸露了出来。他做了这一系列的动作以后,依然仿佛没有清醒,呆呆地看了一眼推醒他的人。少年那张欠些血色的脸上有一双花瓣一样的眼睛,眼尾因为皮肤略薄而露出一点不明显的红,这仿佛是点睛之笔的一点颜色,在温和的火光下竟显出些许缱绻意味来,好看得与这大雨和茅屋显出几分违和来。对面的男人吃了一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了一会,随即又觉得有些失礼,于是对他憨憨地笑了一下,低头去拨弄灶坑里的柴火,目光却若有若无地扫过少年的手。少年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随手抓了抓自己滚得乱七八糟的头发,男人依然只能看到他的手背,也依然瞧不出一点端倪。男人目光闪动,心里疑惑,这亚兽少年到底是干什么的?他怎么会有那么快的手?不过这来历不明的亚兽少年毫无交谈的欲望,只是扫了叫醒他的人一眼以后,便把自己的行李拖了过来,枕上去接着睡。那行李包里也不知道装了些什么东西,鼓鼓囊囊的,有一丈多长,似乎还挺沉。男人心道,总不会有人背着房梁出门吧?他这样想着,便又忍不住多看了对方几眼,倒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左右没别的事,看见了好看的人,总要忍不住多瞧几眼的。看着看着,他心里忍不住想起了很多年前,他自己也还是个傻乎乎的少年的时候,跟着他阿爹到山那头的部落里,见过一个小男孩。男人一闭眼,都能想起那小家伙往他手里放了一朵花,清澈的眼睛看着他,对他一笑的模样。似乎……和眼前这个亚兽少年有些像,如果那小崽子能活着,说不定也有这么大了吧?这男人正是雪狼部落事变之后,出走逃亡了十年的华沂。他这样想着,随即又自己摇了摇头,此处距离宇峰山有几百里,除非部落散了,不然哪个亚兽能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然而他看着这少年,心里到底是平添了一点莫名的亲切感。可他心中的怀念与感叹也只有一瞬,很快便收回了那一点若有若无的笑容,谨慎地靠在另外一边,闭上眼睛,一边抓紧时间恢复体力,一边将手缩回到自己怀里,按住那里藏着的一把小刀。十年来,他一直过着这样枕戈待旦的日子,已经成了本能。就在这天半夜的时候,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中间夹杂着钢铁碰撞的声音和兽人化成的巨兽的咆哮声。兽人的耳目极灵敏,华沂几乎立刻就睁开了眼睛。他的瞳孔一瞬间骤缩,这使得他本就比别人黑一些的一双眼睛像是两只深井,一丝光也折不出来,冷得吓人。他一只手依然藏在衣服里,另一只手却变成了兽爪的模样,一偏头,发现那亚兽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华沂往地灶坑里踢了一脚,翻起来的土熄灭了火堆,低声道:&ldo;对不住了小兄弟,恐怕有人冲我来了,你最好找个地方躲一躲。&rdo;少年没答话,依然用一种认真的表情研究着华沂的脸,外面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人声嘈杂,华沂见这少年毫无反应,便用空余的手一把揪住了他的肩膀,将他整个人从地上拎了起来,又将他往后推了一把,飞快地说道:&ldo;别发呆,不想死就赶快躲起来!&rdo;少年的目光却落到了华沂的兽爪上,雪白的毛发下,他看见了一个银色的兽纹,他突然抬起头来,竟然好像还带了一点不合时宜的喜色,说道:&ldo;是你!你叫华沂。&rdo;骤然被人点破身份,华沂心里一紧,本能地泛起杀意。然而就在这时,一群兽人围住了小小的迎客屋,一个披着兽皮赤裸着上身的男人大步走了进来,看也不看那亚兽少年一眼,目光像是钉子,钉在了华沂身上,仿佛要从他身上剜下一块肉来。他伸出了手,冷冷地对华沂说:&ldo;东西交出来,留你一条活命。&rdo;银牙然而这人话音刚落,另一个声音却横插了进来,一个微微上了些年纪的兽人大喇喇地走了进来,一头半灰不白的头发,腰背却依然挺直,独眼。独眼人的目光在逼仄的迎客屋里面扫视了一圈,似乎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那仿佛不应该在这里出现的亚兽少年,最后落在了旁边那位显然跟他抱着同一个目的进来的追踪者身上,说道:&ldo;当着这么多朋友的面,就想要独吞,年轻人,你也太有一手了。&rdo;赤膊的男人皮笑肉不笑地看了这独眼老人一眼,亮出了自己的兽爪,十分简单粗暴地说道:&ldo;我可有两手呢。&rdo;华沂心里却一连转了好多事,然而他却只是揉了揉眼,回过头去,露出一个看起来无知又惊愕的表情,感叹道:&ldo;老天爷爷的……你刚才是在跟我说话?这……这难道都是找我的?&rdo;他早已经放开了亚兽少年,往后退了几步,瑟缩着缩到墙角,圆睁着他的眼睛,战战兢兢地说道:&ldo;这屋里有个美人你们一个个视而不见,都来找我……你们是有什么毛病么?&rdo;兽人从来以英勇为德,就是身为奇葩,天生不怎么英勇,大多数也会尽可能地色厉内荏,装出一副了不起的模样,像这样还没怎么样,便把自己抱成一团,随时摆出一副准备吓破胆的模样来的,也实在非常少见。有那么一瞬间,独眼老兽人以为情报错了,&ldo;那东西&rdo;并不在这男人手上,可怜他活了这么多年,也没有见过这样肯下本玷污自己荣誉的男人。然而另一方的赤膊男人却丝毫也不为所动,看来哪怕是华沂脱下裤子来向所有人展示他其实没有那玩意,这赤膊人也决定相信自己的消息来源,他又往前踏了一步,兽爪在夜色和火光下发出可怕的寒光,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ldo;别废话,我知道那东西就在你手上,我还知道,你就是&lso;银牙&rso;,装什么蒜?!&rdo;华沂瞪大了眼睛,对他呲出了一口牙:&ldo;什么金牙银牙?我的牙是自己爹生娘给自己长的!呸,老子要是什么大人物,还用得着半夜荒郊野外地睡迎客屋,还能让你装大爷,早一巴掌把你拍死了。&rdo;赤膊男人听他出言不逊,兽爪倏地一合拢,坚硬的指甲发出让人牙酸的碰撞声,华沂仿佛受到了惊吓,连滚带爬地往屋子一角扑去,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将手探进去,随手抓出了一个什么东西,指着赤膊男人大惊失色地叫道:&ldo;你!你别过来!过来我对你不客气!我给你下毒,毒死你,你信不信?&rdo;门口的兽人们面面相觑。坐在一边,一直表情有些呆呆的,十分不在状态的亚兽少年,终于在打了个哈欠以后慢吞吞地开口提醒道:&ldo;那是个馒头。&rdo;华沂&ldo;哎哟&rdo;一声,慌忙将那可笑的馒头塞回了包里:&ldo;拿错了……我告诉你们我真有毒啊,真的,你们别不相信……&rdo;那赤膊的男人失了耐性,要大步上前去抓华沂,独眼的老兽人却一把拦住了他,老兽人那独一无二地在脸上称王称霸的眼睛亮得吓人,简直就像嗜血的野兽那样,闪着阴冷的光。独眼兽人对着半路杀出来的竞争者阴恻恻地一笑,轻声道:&ldo;兄弟未免也太不把我这老东西放在眼里了。&rdo;那赤膊男人二话不说,提起兽爪便向老兽人拍了下去,两个人当场在小小的木屋里动起武来。华沂一边用双手抱住头,一边口中说道:&ldo;打起来了!打起来了!要出人命了,救命啊!&rdo;他余光瞥见那亚兽少年在这一片刀光剑影间竟然还稳稳当当地坐在那里,活像屁股给黏在了地上似的,便忍不住扼腕‐‐这亚兽原来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傻子么?少年却在这时候好巧不巧地看过来,华沂忙对他打眼色,叫他躲远一点,谁知他眼睛都快挤得抽筋了,那货竟然还没能领会精神,依然安安稳稳地坐在那里,几次险些被两个掐得正欢的兽人波及,他也毫无危机感,还非常好奇地眨眨眼睛,竟然聚精会神地研究起华沂脸上那多变的表情来。华沂终于忍不住保持着包头鼠窜的姿势,翻了个白眼。&ldo;别打啦!别打啦!&rdo;华沂扯起嗓子叫唤了起来。于此同时,那赤膊人的兽爪抓进了独眼老兽人的肩膀里,老兽人的肩膀迅速化出了一张粗粝的兽皮,脸上的表情却依然扭曲了一下,大喝一声,老当益壮地将长剑举起来,往下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