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试探性地往上一拉,网里的东西挣动却并不大。华沂给长安递了个眼色,叫他在旁边戒备着,若是拉上来的东西不对头,便给它一刀。然后他双手猛地往上一提,力大无穷似的将渔网整个从水下拎了上来,鲜活的鱼虾活蹦乱跳地挣扎,而鱼虾中间,却有一大坨被水草包裹的东西,一动不动。华沂打开网,拨开水草,竟然发现里面有个&ldo;人&rdo;。如果不是他脖子上生有鱼一样的腮,腰以下是鱼尾,他几乎就是个青年男人。接着,在两个人四只眼睛的注视下,这人脱离了水,就像是兽人由兽形变人形一样,腮竟慢慢地消退,很快隐藏在了脖子里,尾巴也不见了,变成了两条修长赤裸的腿。长安眨眨眼:&ldo;变成鱼的兽人,兽鱼?&rdo;&ldo;……&rdo;华沂沉默了一会,有些无奈地给这无知的山里孩子解释道,&ldo;这应该便是鲛人了,只是据说他们生活在深海里,这么多年,究竟是真的假的谁也没见过,没想到居然还真有……可是奇怪,鲛人怎么会到岸边来?&rdo;华沂蹲下来,伸手在这人颈子上压了一下,判断道:&ldo;活的。&rdo;这鲛人身上有很多淤青,肩膀上有一道伤口,不知是被什么东西划的,皮肉都翻了起来,深得快见了骨,被水泡得泛白,从脖子下面一点一直拉到了肩胛骨以下,大概是失血太多,他连嘴唇都是白的。长安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忍不住伸手在那鲛人赤裸的皮肉上戳了戳,华沂黑着脸打掉了他的手,呵斥道:&ldo;瞎摸什么?&rdo;&ldo;皮是软的。&rdo;长安惊奇地说道,&ldo;我还以为有鱼鳞呢。&rdo;华沂:&ldo;……&rdo;长安振振有词地道:&ldo;兽人变成人以后也有毛,怎么鱼人就没有鳞呢?&rdo;华沂胃疼地问道:&ldo;什么毛?毛在哪?&rdo;长安指了指他的头发,又指了指他胳膊上不轻不重的汗毛,最后还往他胯下瞟了一眼。华沂沉默良久,不知道该如何与他探讨这个&ldo;毛&rdo;和&ldo;鳞&rdo;的事,于是只能简单粗暴地摆手道:&ldo;你……你给我滚一边去。&rdo;他见长安仍是不错眼珠地把这个昏迷的鲛人当个新鲜事物看,终于忍无可忍,解下自己披在最外面的一层兽皮,裹在了赤裸的鲛人身上,在长安肩膀上推了一把,怒气冲冲地说道:&ldo;看什么看?光屁股男人有什么好看的,看你自己去!鲛人都被冲到岸边了,海底下不定怎么翻个呢,还不赶紧掉头回去‐‐你这连狗刨也刨不好的死兔崽子!&rdo;长安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什么都没见过,大惊小怪了。等他们俩把这个奄奄一息的鲛人扛回山洞以后,整一个部落不管男女老少却全都凑了过来,连食物都没人料理了,全都围着这昏迷不醒的鲛人指指点点、大惊小怪。山溪:&ldo;他在水里拿什么吸气?&rdo;卡佐:&ldo;他们平时也不穿衣服么?整天泡在水里,就不冷?&rdo;陆泉:&ldo;哎?他怎么没有鳞?&rdo;路达这小子就更无知了,连刀也忘了练,凑过来张望了半天,偷偷摸摸地扯了扯长安的衣服,问道:&ldo;你说他是男的还是女的?他们分男女么?&rdo;这个问题简直蠢得长安都不想回答,由此他认为,自己其实还算是比较见多识广的,起码他能分得清男人和大姑娘。索莱木依然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并不去凑这个热闹,在人群外面挑拣着华沂和长安带回来的海货。他在上手之前先插了一根木条,祭拜了一下他新近认识的海神,然后才开口道:&ldo;传说东海鲛人一个个生的极为美貌,哭泣的时候,眼泪从眼睛里落下来,会变成海底的宝珠,当他们开口唱歌的时候,连最凶狠的鱼也会停止捕食,所有活物都会被他们的歌声吸引,徘徊不去。&rdo;长安问道:&ldo;真的?&rdo;索莱木于百忙之中抬头白了他一眼:&ldo;当然是假的‐‐珠子是咧嘴的蚌里吐出来的,你张嘴唱首歌试试,看狼听了咬不咬你‐‐我说华沂快管管你这傻儿子,别人随便说什么他都相信,将来一块糖就能给拐走了可怎么办?&rdo;华沂慢悠悠地问道:&ldo;神棍,你又皮紧了是吧?&rdo;索莱木&ldo;啧&rdo;了一声。然后他目光一闪,看见了一小堆长相古怪的贝,幼儿巴掌大小,扇形,贝壳长得十分斑斓好看,拿在手里,上面闪烁着一圈一圈不同颜色的光晕。若是密林中,通常越是花花绿绿的东西便越是有毒,华沂见索莱木翻来覆去地看着那个贝壳,便不放心地问道:&ldo;怎么?吃不得?&rdo;索莱木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古怪,似乎是想笑,又尽力忍着,因此有些猥琐‐‐当然,他的表情总是很猥琐的,所以其他人都见怪不怪。索莱木将那贝壳扔回了贝壳堆里,摇了摇头,说道:&ldo;这倒没有,也算是好东西……你以前也见过,五色散便是用这玩意的壳磨的,肉倒是也没什么,煮汤食用没大问题,但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可得少吃几口。&rdo;华沂:&ldo;……&rdo;长安问道:&ldo;五色散又是什么?&rdo;索莱木慈祥地看着他道:&ldo;那可是一种极好的东西,吃了能让人飘飘欲仙。&rdo;长安不知道&ldo;吃了飘飘欲仙&rdo;是怎么个意思,还要再刨根问题,华沂却突然拍拍他的肩膀,往他身后一指:&ldo;哎哎,洛桐那个泪包崽子眼巴巴地看了你半天了,我一看见他就头大两圈,你赶紧看看去,他这是要吃奶还是要哭爹。&rdo;长安只得站起来向青良走去,可青良看见他,就像是耗子见了猫,一见他过来,顿时又面无人色地跑了。等长安再转回来的时候,便已经将这事给忘了。傍晚的时候又下了雪,人们用皮子将洞口封上,洞里虽然依然很冷,但对于从火山与地震中跑出来人来说,安安稳稳地坐在这里,有一大锅热鱼汤喝,已经是如同神仙一般的日子了。长安正拿着一把木头做的假刀跟路达对练‐‐基本是他往那里一坐,不动地方地用假刀带方面地削路达。华沂盛了一大碗鱼汤,特意捞了半天,足足捞出了半碗那种&ldo;特殊&rdo;的贝肉,端给长安不怀好意地道:&ldo;长安,别打啦,歇会儿,快过来吃东西。&rdo;索莱木不齿地低声道:&ldo;你可真是太无耻了。&rdo;华沂嘿嘿一笑道:&ldo;还行吧,勉强,承让了。&rdo;索莱木将声音压得更低:&ldo;你这是要怎么样?不是自家兄弟么,又要改了?&rdo;华沂垂下眼:&ldo;反正人得是我的,其他的爱是什么是什么。&rdo;索莱木损惯他了,十分看不得他得意,于是嗤笑一声道:&ldo;想得可真美,人家虽说是个亚兽,但是要能耐有能耐,要长相有长相,自然有的是人喜欢,怎么就非得便宜你……&rdo;他这一席话话没能说完,因为华沂看了他一眼。华沂脸上还带着笑意,目光却像是刮在冰雪上的寒铁一样,索莱木突然产生了一种自己不小心侵犯到了某个大野兽的领地的错觉。……随口开两句玩笑而已,还就闹急了。长安丢下木刀,随口指点了路达几句,便毫无戒心的走过来接过那碗汤。华沂见索莱木张口欲言,立刻眼疾手快地堵住了他的嘴,轻而易举地便将这浑身没有二两肉的亚兽给拖走了:&ldo;你今日还没拜食神呢,身为诸神使者,如此不敬,当心他老人家一生气噎死你。&rdo;索莱木挣扎未果,无计可施,于是七窍生烟地想道,他一会要亲自拜会一下&ldo;贱神&rdo;,求他赶紧把这跑出来的门徒给收走。华沂收拾了打算坏他好事的索莱木,回来一看,长安已经把一碗汤都喝完了,正在那无知无觉地剔着鱼刺啃鱼肉,立刻便笑得像脸上开了一朵花一样。阿叶见了,连忙抱着自己的饭碗躲远了些。她亲眼看见过,他们这位奇葩首领趁索莱木睡着往人家帽子里塞小螃蟹的时候,脸上也是端着这样的笑容的。这天入了夜,长安总是感觉到有一点不对劲,然而哪里不对劲,他却也说不清楚,只是仿佛身上有哪里痒,他挠了挠后背,却一直也不得要领,最后只得抱着他的刀浑身不自在地睡下去了。可是这一宿,他没能睡到头,半夜就被乱梦惊醒了。他一激灵,发现自己下身好像是湿了,冷下来凉飕飕的。长安在黑暗中呆坐了片刻,说不清这是怎么回事,然而又仿佛是隐约地知道一些。他先是略有些迷茫,随后似乎是羞恼起来,然而过了片刻,脸上的表情却又都沉淀了下去,眼角与嘴唇因为某些原因而显得比平时红润,却流露出一点说不清的悲意。长安轻手轻脚地起来,到没人的地方把自己弄干净了,一个人走到了冰天雪地的外面。真是冷,看不见星星也看不见月亮,唯有仔细听的时候,能听见山那一边大海的动静,海浪的声音越发衬托出了那么一点寂静来,长安呼出来的白气很快消散在了阴沉沉的夜空里,他忽然无法抑制地感觉到心里的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