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卡佐也靠在了一边打了个盹,忽然,他的耳朵一动,听见了山洞外面有人声。他忙偏头去看长安,长安已经睁开了眼。卡佐眼珠一转,收起方才抱着长安嚎啕大哭的傻样,双手摊开微微往下一压,继而一抹,示意同伴自己已经把外面都弄干净了。长安微不可见地点了个头,然后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他的动作略显凝滞,却十分自然,一举手一投足都在调整自己。卡佐一直打不过长安,但是长安和自己人动手十分留余地,总是点到为止,以至于卡佐承认长安是比自己厉害一点,却不知道这&ldo;一点&rdo;是多远,现在,他明白了。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精确,他了解自己身上的每一块骨头,每一个关节,他知道怎样最大限度地节省自己的力气,也能把全身压在那一线的刀刃上‐‐那是真正的雷霆万钧之力。卡佐没有流过他那样多的血和汗,因此不明白,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这个人,他从不接受,也从不质疑,只是孤注一掷、死不回头。长安已经躲到了洞口,洞口极狭小,他的后背贴在墙上,微微侧着身,低着头,受伤稍微轻些的脚支撑着自己,另一只脚虚悬着,膝盖微蜷,借着这个动作,他就仿佛&ldo;坐&rdo;在墙上似的。卡佐会意地跟着站了起来,长安抬手一指山洞口的另一边,那里的石头微微向里弯,天然形成了一个凹陷,空间可以勉强容纳一个半大孩子,卡佐站进去稍显勉强,只能委委屈屈地窝在那里。洞口被卡佐用茅草挡住了,可是他们两人都知道那是无济于事的‐‐常年在野外生存的兽人们全都知道如何搜寻被野兽掩藏起来的山洞,两个受伤的人不可能长期藏在水里或者树上,那么也只有可能是山洞中了。唯一的优势,就是这洞够窄够深,够窄,因此只容得一人进入,够深,因此一眼看不到底。长安的左手胳膊肘抵在山岩上,短刀静静地横在他的手掌上,卡佐那样敏锐的五官六感,竟然连他的呼吸声也听不见,他只见长安微垂着眼,像是已经睡着了,又或者是跟岩石已经融为了一体。搜查的人马上就到了,依然是那些整齐有序彼此之间不交流的兽人们,由一个有理智的亚兽统一指挥,四散着各自翻找隐藏的山洞。一个人越走越近,卡佐的拳头也越攥越紧。随后那人小心地撕扯开洞口的茅草,探头往里看了一眼‐‐可是太黑了,他什么也没看见,于是他极小心地往前迈了一步,让眼睛适应着周围的环境,同时伸手去扶山洞的岩壁。就在他迈华沂脸色没变,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张不大的字条。所有人都疑惑,那张只比巴掌大一点的字条上到底是有多密密麻麻,写了多少东西,乃至于他们的东海王足足看了有一炷香的工夫还多,简直要把它给看穿了都没有放下的意思?陆泉瞧不出他是喜是怒,只是瞧华沂那不认识字一般一直低着头的模样,又低头看了一眼横尸在地的送信人,心里忽然打了个突,不知该要如何开口问‐‐陆泉简直痛恨起自己,该他说话的时候,他总是想不起来说什么,等他想好了,黄花菜都凉了。要是……索莱木在这里,就好了。华沂好像丧失了对时间的感觉,等他感觉自己的手都举麻了,已经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他才面无表情地将纸条塞进了怀里,连一点要给别人看的意思也没有,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回到了帐子里,回手关了门,留下一群人摸不着头脑地在那里面面相觑。直到这时,华沂脑子里都是麻木而空白的。细细想来,他这一生,都是因为一个人而改变的。他本该是个高不成低不就的贵族家的孩子,无忧无虑地长大以后,就每天混吃等死,与人一团和气,甚至看起来有点糊涂,心里时而转几个乱七八糟的小算计,就这么混到老,变成一个滑溜溜、只会装傻充愣的老狐狸。是荆楚,把他逼到了绝境。荆楚把他的前半生敲了个粉碎,叫他背进离乡,在死亡里求生,在夹缝里挣扎,一次又一次地逼着他临到无可退却之处,又拼命地活下来,然后蜕皮一样,在万般痛苦中变得更加强大。荆楚就是在他心头上压了一辈子的阴影,在他春风得意的时候浇一盆冷水,在他觉得快要走不下去的时候狠狠地刺他一下。华沂总是想,有一天,他能变得举世无敌,那就是时候该征讨他这一生中最大的敌人了,他以为这一天还很远,就像他的一生还很长那样,他以为自己还有很长的时间去计划,直到天衣无缝,再面对这个人的时候再不会败……却没想到,荆楚就在这样一个猝不及防的时刻,忽然间便出现在了他眼前。羽翼未丰的年幼时代留下的恐惧与仇恨依然在他的骨子里,有时候华沂自己也分不清,两者究竟是谁更刻骨一些。这二十年啊……真是恍如浮云一梦。华沂恍惚间再次拿出了那张晴天霹雳一样的字条,那天夜里叫他生生呕出一口心血的噩梦仿佛和那不祥的字条交织在了一起,叫他的手开始无意识地颤抖。可是二十年过去了,每一次那个人出现,给他的都是锥心之痛。大概……一个人一生中,总会有那样一个如鲠在喉、如眼中刺、如目中钉的宿敌。是该了结的时候了,华沂想着,他和荆楚,迟早要一决胜负,迟早要你死我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