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分钟过去了,两条线仍然僵持,好几次苏轻都忍不住要睁开眼睛瞄一眼是什么情况,连寇桐都皱了皱眉,钟石梁看着苏轻心里直叹气,心说又是这小子,什么东西到他这里都得出点幺蛾子。寇桐说:&ldo;苏先生,你稍微放松一点。&rdo;&ldo;我在放松就横下来了。&rdo;苏轻说,屏幕上那条红线只有在他们两个对话的时候才有一丝慢吞吞的波动。寇桐说:&ldo;深呼吸。&rdo;苏轻就深呼吸,红线也跟着他绵长的呼吸蜗牛似的抖了个正弦波出来。寇桐轻轻柔柔地说:&ldo;把注意力集中在双手上,往前追忆,想想那些快乐的事,一年,两年……&rdo;红线剧烈地波动了一下‐‐因为苏轻忽然睁了眼,把寇桐吓了一跳:&ldo;怎么了?&rdo;苏轻没好意思说是他那虚无缥缈的话音让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得摇摇头,心里忽然有点烦,他斟酌了一下:&ldo;医生,我看你还是别慢慢导入了,这东西有什么强迫性措施么?&rdo;钟石梁插话说:&ldo;他前一天晚上意识进入空间的时候,就是在清醒的状态下被硬拉进去的。&rdo;寇桐瞪大了眼睛,用研究外星小怪兽的眼神上下打量了苏轻一番:&ldo;强制睡眠器失灵了?你有没有觉得自己不对劲?有没有过精神性疾病病史?&rdo;&ldo;没……有吧?&rdo;苏轻不大确定地看了陆青柏一眼。陆青柏犹豫了一下点点头:&ldo;以前有过一段时间植入性情绪不良反应,稍微有些躁狂抑郁症的症状,不过后来植入性情绪被他自己消化了,按理说应该没问题了‐‐除非他自己又想不开了。&rdo;寇桐看了看苏轻:&ldo;我有几句话可能需要单独问你,你觉得让大家回避一下好么?&rdo;苏轻下意识地就扫了胡不归一眼,正好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胡不归全身都绷紧了,好像是他自己被医生宣布了绝症似的。胡队心都该操碎了吧,苏轻心里想,于是他顿了顿,摇摇头:&ldo;不用了,没什么好回避的,你问吧。&rdo;寇医生就问:&ldo;除了昨天晚上,有没有失眠过?&rdo;苏轻摇摇头:&ldo;我睡眠不多,不过一般想睡就能睡着,没有睡眠障碍。&rdo;&ldo;食欲怎么样?&rdo;苏轻指了指自己的肩膀:&ldo;我……这方面跟正常人不大一样。&rdo;寇桐会意地点点头,想了想,又问:&ldo;最近有没有轻生的念头?&rdo;&ldo;什么?&rdo;苏轻一愣,然后飞快地摇摇头,&ldo;我怕死是真的。&rdo;寇桐点点头,低下头去,一目十行地扫过苏轻的档案,越看越迷惑似的,突然,他眉尖一跳,抬起头来,问苏轻:&ldo;我问你一个问题,你马上回答我‐‐你是谁?苏轻愣了一下,有些莫名其妙:&ldo;我是……&rdo;然后他的话音陡然卡住了,不知为什么,&ldo;苏轻&rdo;两个字他就是说不出来。他感觉自己心里其实很明白,可话到了嘴边,却被什么堵住了一样,无数张面孔,无数张写着不同名字的身份证从他脑子里闪过,一时间竟然没反应过来。寇桐露出一点了然的神色,慢慢地说:&ldo;没关系,这个问题太宽泛,我们把它拆一下,离开苏轻早晨醒得很早,即使再累,凌晨四点上下他也就差不多要睁眼了。这一宿睡得格外沉,他醒来的时候还有些迷茫,几乎忘了自己在什么地方。耳边传来另一个人的呼吸声,苏轻先是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清醒,就先警醒了,一团浆糊的脑子就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他猛地睁开眼,正好看见搭在自己身上的胳膊,愣了片刻,才微微地舒了口气,想起这是胡不归的帐篷。苏轻小心地翻了个身,想把胡不归的胳膊从自己身上摘下去,轻手轻脚地折腾了片刻,未果,于是仰面朝天,望着帐篷顶,不知怎么的,困意再次袭来。苏轻就用力眨巴了两下眼,觉得就像是有人给他下了安眠药一样。有多少年没有这种醒了以后还想要再趴回去睡个回笼觉的感觉了呢?然后他偏过头,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胡不归,心里又疑惑起来,想着,为什么自己意识到旁边的人是胡不归就松了口气呢?苏轻抬起手,轻轻地把胡不归额前一缕头发拨开,发现对方好像出了一点黑眼圈。苏轻一直觉得,&ldo;爱&rdo;是一个非常了不得的字眼,即使心里有,很多情况下也不能说出来,否则就像刺猬打个滚把软软的肚皮亮出来、像野狼抬起头把喉咙送到对方手里一样,是一个很沉重、沉重到可怕的字。可胡不归就在他耳边直言不讳地说了出来,就像是……就像是在他轻飘飘的身上加了一道保险栓一样。苏轻琢磨了一会,忽然间就觉得很奇妙,他以为自己一直没有能在世界上留下什么痕迹,像鸟飞过天空一样,只有自己知道‐‐小崽子屠图图不算,小东西情况特殊,属于还靠自己养着的‐‐可现在,他忽然被告知,自己和另一个人之间有了某种奇特的联系,看不见也摸不着,只有留心观察的时候,才能看出那么一点蛛丝马迹来。&ldo;苏轻……&rdo;他心里默默地念着这个名字,&ldo;我叫苏轻,我是个叫苏轻的人,家在b市,暂时住在归零队。&rdo;他慢慢地伸出手,找到胡不归搭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只,用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对方的皮肤,感受到上面传来的温暖的体温。他就像是个好奇的小动物,碰一碰,戳一戳。忽然,胡不归那只老老实实垂在那任他鼓捣的手掌张开,一把攥住苏轻的手指。苏轻一愣,转过头去,发现胡不归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戳醒了,正睁着一双黑沉沉的眼看着自己。两个人都没说话,片刻,胡不归忽然感觉到了什么似的,整个人僵硬了一下,然后放开苏轻的手指,翻了个身,和苏轻拉开了些距离,低低地说了一句:&ldo;再睡一会。&rdo;就闭上眼睛不肯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