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物天生便无情无义,唯利是图,被他养在影子中的小魔物们平日里供他趋势,杀人放火无所不为,他一句话便能叫它们瑟瑟发抖,然而它们也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他这个魔主的力量,等待着他稍微势弱的时候,便要群起吞噬掉他。万魔之宗就是这样一个地方,不想死,便要踩着别人的尸体拼命地活下去。当白离身上还有一半狐血的时候,因为那软弱的血统,时常压制不住这些魔物,虽然每次都能及时约束,这些蠢蠢欲动的东西却也总在提醒他放松的后果。然而他那日在古吉的小院子里,在邹燕来的护法下亲手把自己一点狐血放出之后,这群东西便再没敢造次过。没想到这回遭了洪水的灾,前胸后背恐怕没少受伤,困于大水中将近力竭,竟会被这些东西趁火打劫。它们太过低等,没有形体,生于影中,反而聚聚散散不受洪水伤害。然而来不及思量,此时把施无端推开是不可能的了,恐怕离了自己扶持,他立刻便能沉到水里去。一只漆黑的爪子自水中伸出,竟伸向了施无端的胸口,施无端胸口的裹伤绷带早被搓揉松散了,被泡得发白的伤痕中露出新鲜的人血肉,对魔物们有无比的吸引力。白离心里陡然升起某种说不出的怒气,挥手间竟不顾丢了浮木,将那黑影劈成两半,恶狠狠地道:&ldo;你们敢动他!&rdo;他是生是死都是我的,谁敢碰他一根寒毛!他借着心里一股戾气,从水中浮起半个身体,仿佛踩在水面上一样,那巨大的漩涡围着他身侧绕开,魔物们被他震慑,一时间全从他身边散开,远远观望。白离狠狠地吸一口气,神志有些昏沉,他在人间,什么血不论,也是生的一副皮肉躯壳,一路从岷江口被那大水卷过不知多少里地,若是旁人早就不知死到哪去了,此时勉力强撑,却也知道自己是强弩之末,要是不把这些东西料理好,恐怕便是自己要玩完。然而他这一口气尚未提起,突然水流转过一个弯,猛地变得更加湍急,一道黑影带着劲风向他砸过来,竟是沿途百姓家里的大梁木被水卷了进来,生生地冲着他砸过来。白离侧身想闪,然而水中行动毕竟不便,无处着力。他下意识地缩起肩膀,微微侧身,以肩背挡住施无端,硬受了这一下,好悬没给砸出一口淤血来,眼前一黑,竟差点沉了下去。简直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人要倒霉,喝凉水也得把牙塞出个大窟窿。不用他沉下去,那些方才散开的魔物们趁此机会重新聚拢,将脱身不得的白离困在漩涡之中,那洪水越来越凶猛,卷入的人畜尸体也越来越多,漩涡借着这自然之力越滚越大,白离终于再也支撑不住,顷刻间与施无端一起被卷了进去。再没有冒出头来。施无端只觉得自己一会清醒一会糊涂,浑身像是被挂在火上烤一样,胸口窒息的感觉还在,吸一口气都火辣辣的疼‐‐从嗓子眼一直疼到四肢百骸。他知道自己恐怕是发烧了,身上湿淋淋的,难受得很,看来是不在水里了,周围还是很黑,他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便又迷迷糊糊地晕过去了。再次醒来的时候,感觉身上的湿衣服已经被人脱下去了,那人仿佛怕他冷,还给他留了一件半湿不干的外衣,盖在身上。迷糊间睁开眼,瞥见远处仿佛有火光,他心里便有些诧异,这天怎么还没亮么?一个人循着黑暗走过来,扶起他,笨手笨脚地给他喂了一点水。施无端扫了那人一眼,眼睛不大能睁得开,却并没有看仔细,心里想道,睡迷糊了么,竟觉得这人是白离。他勉强笑了一下,像是几年几月没有休息过一样,特别疲惫,很快又昏迷了过去。白离坐在一边,呆呆地看了他一会,施无端嘴角那点艰难的笑意还没褪去,他方才为了扶起施无端,手掌无意中放在对方光裸的肩膀上,只觉得他的身上烫极了,像是要烧着了,微微有些嶙峋的硬邦邦的肩膀就像是一个点着了的柴火棍。我本来想杀他来的‐‐白离总算想起了这码事,手掌移动到他的脖子上。然而放了半晌,却使不出一点力气,好像轻轻地抚摸他的脖颈一样,慢慢地,竟还带了一点暧昧的味道。他想了想,终于作罢,心道都一起沦落到这个地步了,施无端又烧成这样,自己也没什么心情动手了。于是站起来将手伸进旁边的一条小河里,他手掌所在之处很快凝出了几块细碎的冰碴,白离将结了冰碴的手掌取出,附在施无端的额头上,一边给他降温一边愤愤地说道:&ldo;烧傻了你更好。&rdo;等施无端再次醒来,已经是将近一天一夜了。他高烧不退不知多久,全靠白离以手结冰给他降温,晕着的时候不知道,一睁眼才发现全身酸痛不已,嘴唇已经干裂得说不出话来。旁边立刻伸过来一只手,将他的头轻轻托起,一片不知什么植物的漆黑的叶子递到他嘴边,冰凉的水便滚了进来。那喂水的人显然没干过这事,一股脑地灌下来,也不知是要浇花还是要给他洗脸,施无端忙着吞咽,从洪水里死里逃生,竟险些被这人喂水喂得呛死。随后一只同样冰冷的手放在他额头上,只听那人说道:&ldo;不那么热了。&rdo;&ldo;小……&rdo;施无端顿了顿,过了片刻,才低声道,&ldo;白离。&rdo;他两人见面便你死我活已成惯例,叙旧没有这样面对面地说人话了,白离愣了片刻,竟不知如何反应,只得含混地应了一声。施无端觉得有些头晕,闭了闭眼,又重新睁开,打量着他们所在的地方。他睁眼闭眼几次,都发现天是黑的,这会才看清,天幕的颜色竟不是普通的夜色,而是深深的红,红得发黑,不见星月,偶尔有黑影飞快地自他们头顶飞过,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口中发出鸟鸣一般的尖锐叫声,竟十分可怖。周围也有草木河流,只是那些植物的模样十分古怪,竟是见所未见,在这深红色的天幕下,显得愈加诡异。&ldo;这是什么地方?&rdo;施无端问道。&ldo;以前他们叫做恶火境,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rdo;白离难得平和地说道,他走到河边,又用手中不明植物的叶子取了些水回来,递到施无端嘴边,&ldo;还喝么?&rdo;施无端为着自己小命着想,不敢再劳动他大驾,忙勉强撑起自己,伸手接过,手却抖得活像个筛子,喝了没有两口,剩下的全被他抖洒了。白离便在一边说道:&ldo;我们被洪水冲了几十里,正精疲力竭时,我身上魔影反噬,一时情急,只得遁入此境中暂避,只是没想到病急乱投医,竟一头钻进了这个鬼境里,只怕想要出去还得多多费事。&rdo;施无端&ldo;哦&rdo;了一声,先是心里幸灾乐祸地想道,叫你不正经做人,不听老人言,吃亏不花钱。后来又想,没什么好乐的,自己竟跟他流落到了一起,也算是风水轮流转。白离说完也没了话,过了片刻,施无端终于低低地咳嗽一声,打破了有些尴尬的沉默,轻声道:&ldo;你为什么不杀我?&rdo;白离抬起眼,火堆的光仿佛映在了他的瞳孔里似的,使得他一双眼看起来竟像是燃着熊熊的火光似的,过了一会,他才突然别开眼,低声道:&ldo;突然没心情了。&rdo;相依…尽管白离已经非常努力了,但是他仍然不大会照顾人。施无端的伤口被他重新包扎过了,只是手法拙劣,来来回回活像捆粽子一样,力求叫他那苍白的胸口不裸露出一点似的,绑得施无端感觉自己更喘不上气来了。两个人都对此伤口的来源避而不谈,两两相对,白离像是忌讳着什么似的,本来就不大灵巧的手指千方百计地躲着避着,不敢碰到施无端的肌肤,好像个被逼良为娼的小媳妇似的,一脸肃杀地羞涩着。施无端也不知该说他什么好,只能任气氛越来越古怪。方才还仿佛杀夫夺妻似的不共戴天,若说突然之间便多么相亲相爱,那是不可能的,这种形势之下,看在一起倒了八辈子血霉的份上,勉强能虚以委蛇地相敬如冰就已经不错了,可是有时候偏偏他们两人之间又有些说不出的默契。施无端所幸闭上眼假装力有不逮,打算养神一阵,谁知养着养着便养着了。直到他气息平稳,已经完全睡过去了,白离这才抬起眼,将目光放在他的脸上,忍不住伸手在他的脸颊上碰了一下,随即又好像被针扎了一下似的,飞快地缩了回去,转身从他们藏身的山洞里出去了。施无端是被一股焦糊味弄醒的,他一睁眼便看见白离皱着个眉,手里穿着一串非常不规则的肉串,架在火上烤着,人却不知在想什么,早就神游天外去了。施无端只得轻声提醒道:&ldo;你好歹翻一翻啊。&rdo;白离一愣,这才回过神来,火苗已经快要燎着他的手了,他飞快地扫了施无端一眼,又略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目光,可见方才走神的内容和他是大有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