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大人还没来得及说话,皇帝便又道:&ldo;爱卿你看迁都如何?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朕率文武百官暂时退避,迁都关外,解眼下燃眉之急,来日方长……&rdo;颜甄登时截断他的话音,说道:&ldo;皇上不可。&rdo;皇帝愣住,呆呆地看着他。颜甄口气微缓,说道:&ldo;迁都一事不可再提,关外并不是长久之地,一来地广人稀,气候也十分恶劣,多山多歧路,恐怕并没有给陛下与各位娘娘建行宫的地方,何况餐风露宿,很多地方除了萋萋野草,什么也不长,衣食都成问题。&rdo;颜甄知道自己不必再往下说,只这一条,便能让这安乐窝里长大的人间帝王退却,果然,皇帝皱起眉来,说道:&ldo;这……说得也是,平阳帝都乃是我社稷的脸面,焉能给那些小贼祸害?&rdo;颜甄又道:&ldo;陛下不必惊慌,臣已有退敌之计。&rdo;&ldo;什么?&rdo;颜甄说道:&ldo;家父生前曾言,借国运之事,七盏山灯起于九鹿,终于苍云谷,万魔之宗乃是一切定数所在,所以多年前臣请密宗数人,做法请出魔君一人,将国运与之相连。眼下我们已经失去魔君踪迹,然而臣与众多密宗同门商议,觉得眼下倒是有一个法子可用。&rdo;&ldo;打谷道如今被贼残害,我们不如将计就计,既然教宗灵气已泄,臣向皇上请命,打开万魔之宗,请亿万魔军为我帝都守城……&rdo;&ldo;好!&rdo;还没等他说完,皇帝便率先站了起来,喜上眉梢,赞道,&ldo;爱卿果然是我社稷福祉!朕的股肱之臣!若能守住平阳帝都,朕定要好好地赏你!便封你为一等护国公,子孙世袭如何?不……不对,还有密宗,以后密宗便是我朝陈列帝王词之处……&rdo;颜甄只觉得累,耳朵里充斥着皇帝喜上眉梢的承诺,一言不发,等他说完后,径自谢恩退下。魔物守城,怎么是好请的?到时候恐怕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千年前,多少教宗高手以身殉之,才将万魔之宗封住,那些东西都是茹毛饮血,吸人魂魄以过活的,一旦放出来,世间定然是妖魔横行,生灵涂炭的。……陛下自然不想,反正那么多的教宗高手,无论如何也不会让魔物祸害到皇宫里的。事到如今,年过半百的颜大人竟有些迷茫起来了,他想自己做的这些事都是对的么?然而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夕阳如血,自巍巍宫殿顶端沉没,映出那金顶光芒四射。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施无端在平阳城外,集中了所有教宗轻骑,以夏端方为首,每个人都到他帐下‐‐他在养星盘。认主的星盘会吸取天地日月之精,然而施无端的这一块,在后世被人称为&ldo;鬼盘&rdo;,却喜欢厉鬼魂魄,或者生人血肉精魄。施无端便正在以自己的血养着它,这行为被白离见了,还怒不可遏地险些和他吵起来,却被施无端一句&ldo;你原来还在自己影子里养影子魔呢&rdo;给堵了回去。夏端方总是觉得施无端坐在他那块星盘前的时候,整张脸都被映得阴惨惨的,有些怕人。他隐隐约约能知道一点施无端所做之事的用意,只是并不去想,也并不去说。因为他知道,眼下一切已经走到了终局,所有的退路和归途都被堵死,没有人再能阻止马上要发生的这些事。荣华富贵与缄口不言……这才是无论何时何地都能明哲保身的东西,这是连皇宫里那位都明白的事。施无端才抬起手腕,白离便立刻伸手掐住了他还在出血的地方,只见那星盘的光芒明亮得简直晃眼,施无端看着上面星子万千,开口说道:&ldo;颜甄眼下别无他法,只有再次打开魔宗,请魔物守城。&rdo;夏端方怔住,白离也怔住,窃窃私语声四下响起,施无端神色不动,手腕平摊在白离掌中,静静地等他们议论完。然后他轻声道:&ldo;不碍事的。&rdo;第七盏灯(四)正月十五,上元佳节。开战。城下的人以肉为盾,城墙上箭矢如雨,一批又一批的人倒下去,血把整个平阳城的护城河都染红了,然而兵将如潮水,一层退了,又来一层,刀枪剑戟,颜甄在城墙上看了一眼,觉得这些人好像要用指甲将整个城墙生生地抠开似的,凶狠得让人头皮发麻。午时过后,平阳城中教宗残余弟子出动,与城下骑兵对峙,白昼如夜,夜如白昼,昏天黑地,谁也不知道眼下是个什么时辰,甚至有的人连自己活着还是死了也分不清楚,只是本能地冲杀。直到筋疲力尽,直到声嘶力竭。&ldo;碧潭师叔。&rdo;施无端远远地看着城墙上焦头烂额地坐镇玄宗的男人,脸上忽然露出一个苦笑,仿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是个师门叛徒一样。随后他对一边的白离招了招手,在一片喊杀声里前言不搭后语地问道:&ldo;你知道,若是一个人血肉分离,而一边将死的时候,会怎么样么?&rdo;白离皱皱眉,说道:&ldo;怎么?&rdo;&ldo;没有,就是问问。&rdo;施无端移开目光,他最近好像消瘦了不少,不知道是不是思虑太重,脸上越发没了表情,看起来有点像个精雕细琢的木头人。&ldo;你是在问我当年一魂一魄,并被割出去的狐族血肉,是如何回来的么?&rdo;白离问道。施无端又问道:&ldo;那你……当年为什么会到了一只兔子的身体里?&rdo;他从未提过这问题,如今终于问了出来,白离却抬起手,将他被风打乱的头发拢到一边,手指尖碰到他被朔风吹得冰冷的脸颊,过了好一会,才说道:&ldo;大概是不放心你?若是看不到你,不知道你怎么样了,我会心慌。&rdo;施无端怔怔地看着他,然而此时,一声惊天动地的鼓声突然传来,施无端回过神来,抬起头望去,只见方才还星河可见的天空突然被黑气遮挡了起来,一道紫黑色的光自西方升起,风诡异得停了,一股腐朽的味道不知自哪里升起,像是埋满了腐尸的乱葬岗被地震翻起来的时候,传出的那股味道。悉悉索索的声音从远方传来,像是有什么人在窃窃私语一样。突然,有人惊叫起来:&ldo;魔物!是九幽魔物!&rdo;夏端方立刻下意识地去看施无端,只见他望着城墙的方向,一张侧脸被明明灭灭的火光映得有些模糊,他微微扬着头,微有些尖地下巴绷得紧紧的,发髻被方才的风吹散了小半,如今都垂了下来,静静的落在他的身后……他的表情却是平静的。他仿佛永远都是平静的,这世界上的喜怒哀乐,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动摇他。夏端方有时候不禁怀疑,如果白离不回来,有一天,他是不是要么变成一个疯子,彻彻底底地爆发出来,要么变成一块石头,忘却一切悲欢呢?城墙上不知什么时候,有一排垂髫小儿被推了上来,每个小孩身上都被绑了绳子,半身染血的士兵们拿着刀枪站在他们身后。颜甄垂下眼,轻轻地摆摆手。只见一个胖乎乎、长得很惹人喜爱的小小子被推了出来,他无助地回头望了一眼,不知哪里爆发出一声尖锐的哭声,又飞快地被人掩住。小胖小子身后的士兵木然地看着他,又在他的肩膀上推了一把。小胖子踉跄着站稳,带着哭腔对着城门下大喊道:&ldo;尔等逆贼!&rdo;他的声音比一般小孩清亮得多,约莫是个小伶人,只见他这话一出口,喉头艰难地动了一下,吼道:&ldo;尔等逆贼听着,生于皇天之下,后土之上,不思忠君报国、仁义孝道,以武犯忌,为所欲为,至使诸神愤懑,降罪于人,黎民万千,具是流离失所,而以污火渎我主上,以妖法乱我朝纲!尔等,尔等……&rdo;小胖子的声音像是劈开一样地嘶哑了起来,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来,于是突然在城墙之上嚎啕大哭起来,一张圆脸憋成了紫红色,这一哭不得了,整整一排小童全都跟着放声大哭,仿佛那城上是个戏台,正演着一场荒诞至极的戏。直到小胖子哭得气都喘不上来,才哽咽着说道:&ldo;尔等……尔等罪大恶极!万……死莫赎!&rdo;整个城墙都被黑影铺满了,像是抹上了一层厚厚的黑水,它们蠕动着,跃跃欲试地看着这十几个细皮嫩肉的小童,浮动的身影仿佛能让人感觉到它们那股肮脏的渴望和贪婪。偌大的战场上,数十万人在此,竟无一人言语,唯有施无端嘴角露出一点若有若无的笑容,左脸上一点酒窝轻轻陷下去,他轻轻开口,声音却叫所有人都听得到‐‐一字一句地传到巍峨的城上。他缓缓地说道:&ldo;好,颜大人,无毒不丈夫,这样破釜沉舟,后学从心里佩服得很。&rdo;颜甄远远地看着他,目光闪动,一个悠悠长长的男人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仿佛一声叹息似的,那人说道:&ldo;献祭‐‐&rdo;小童们被同时推下城墙,几乎是瞬间,便被黑影隐没,孩子的惨叫声短促而尖锐,顷刻便不见了,随后黑影散去,一堆带着血的小小白骨露了出来,那人颤声唱道:&ldo;礼成‐‐&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