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也忍不住笑了,他怎么能够拒绝这个人?
接着夏末就大笑起来,突然略有羞涩地迅速环顾了一圈四周,难得腼腆地犹豫了一下,“我真的没想到,十年以前你来这里送我的时候还是个小孩。”接着他伸出双臂,走下最后一层台阶,紧紧搂住了小舟。
这是最好的幻想里也没出现的情节,在丢失夏末的地方,重新接他回来。小舟不由自主地在那短短的一瞬把脸埋进夏末的肩头,深深呼吸了夏末的味道,他差一点就要丢脸地哭了。
“你不生气?”小舟问,他已经被夏末搂着往外走了,。
“我生什么气,又不是你撒谎,我仔细想了一下,你所有的时刻都没准确地说什么,都是我自己瞎猜。你顶多算是一个耍哥哥的坏孩子。”夏末说着又哈哈大笑,搂紧了小舟的肩头,“不过真对不起呢,我说了那么多傻话,帮你找工作,还教育你要重新进高中哈哈哈。”
“你……高兴吗?”小舟犹豫了一下,微微偏头,不好意思地问夏末。他知道自己又变成了一个蠢小孩,即便如此,他也仍然想问夏末要一句夸奖,这又是一个讨厌的执念。“我读了你的大学,你觉得……”
“开什么玩笑,小舟,我太高兴了,你还用问我吗?”夏末兴高采烈的几乎要爆炸了,压都压不住,打断了小舟的吞吞吐吐,把他弟弟那帅气的发型揉了个稀巴烂,“我就说你是个聪明小孩嘛,告诉哥哥你选了什么专业?”
“数学。”小舟红着脸说。从小到大所有得到考试成绩,赢得比赛之后,他偷偷摸摸地幻想着夏末表扬他的情景都在这一刻兑现。他笑了出来,一边觉得自己真是无聊,难道努力做这一切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得到夏末的一句称赞吗,这简直太可笑了。可是一边他又觉得哪怕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他也值得了,大慰平生志。他考上大学的所有快乐都在这一天延期到达,他舒服的直想叹气。
“数学!”夏末兴冲冲地念叨,“行啊你,比哥哥聪明多了,你哥都没敢选这个专业。你这个坏小孩,你还说什么最讨厌别人说自强不息,害我还好伤感。那你这叫什么?”
“我自己做就做了,就是不喜欢别人那么说而已。”小舟顶了一句,这回连板着的脸都被夏末给揉了。
“小混蛋,哥哥请你吃午饭,你想吃什么?你下午还有考试吗?没有?明天呢?也没有?那晚上我要找朋友一起庆祝庆祝,哈哈。啊,我想想,考完试就是暑假了,咱们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打发。我想想咱们该去哪里玩,你喜欢什么地方?”
夏末高兴的停不下来,小舟知道他是真的高兴。他接到通知书以后,那些只能考上三本的堂兄弟们假笑后的嘀咕他还记得,还有妈妈眉眼间淡淡的神色。如果让他说真话,他渴望有个人为他高兴,已经渴望了一年。他应该早点跟夏末说这事,他应该早点去夏末家里拜访,早点想办法给夏末打电话,夏末会为他真心快乐。
“怎么了?”夏末忽然注意到小舟的沉默,和他脸上空缺的表情。
夏末尴尬地闭上嘴,反思琢磨了一下。小舟回过神来后悔不迭,他担心夏末误会什么了,想解释一句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或许很会说讨好的话,但那是对女孩子,对着夏末他有许多话都说不出来。或许不用认真说话,以他们的年龄差,他大可以装装孩子,夏末会更喜欢,本来夏末对他的照顾就像对一个八岁孩子。
但他的脑子就是被卡住了,做不出任何恰当的事情来挽回刚才可能产生的隔阂,又习惯性地掩饰情绪,所以他现在的脸上一定连紧张的样子都没有,完全是一张面瘫脸。
在这阵迟疑中,他一直都在盯着夏末的眼睛。幸好这样做了,夏末突然“嗤”地一声笑起来,他也忍不住笑了。
他们也都饿坏了,夏末拉着他去吃饭,来不及去远些的地方吃饭,不过学校附近总有那么一两家口味上乘的小饭店藏在某条隐蔽的小街道里。
夏末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整顿饭又问了他许多话,而且在知道了小舟其实是个大学生以后,夏末好像推倒了心中的许多顾忌,开始详细地询问分别十年中的事。小舟这一次老老实实地回答,每一次当他怀疑自己似乎说的太多的时候,夏末就会问得更多,不但问了他的高中和中考,甚至问到了他的小学生活后半期是如何度过的。他们这顿饭一直吃到了下午三点。
夏末对小舟说父母一直很不习惯,他更记得小舟所谓的那个奶奶,小气自私却自觉大方,刻薄却总觉得自己太过宽厚每每吃亏,颐指气使窝里横。如果不是因为她突发奇想,坚持要回小舟,就不会有后面的事。她自认为给了孩子天大的恩惠吧,那天晚上小舟隐晦地告诉他的那段别人的故事,等于是回答了他的疑惑,让他对小舟后来的生活再明白也不过了。小舟是个敏感的孩子,有很多对成人来说都算残酷的事,在他眼中如何理解,夏末始终不敢猜测。
“哥。”小舟唤了他一声。
夏末回过神来,发觉只有这一声“哥”还能让他内心平静下来,幸亏小舟还肯喊他一声“哥”,小舟始终是个好孩子。
“那更好。”夏末说,“暑假跟哥哥一起混吧,看看咱们去哪。喜欢骑行吗?觉得你还是太瘦,多吃点,跟哥哥运动去吧,健康最重要了。暑假时间那么长,要不然咱们再找个海岛,住上一夏天。天天都是阳光,睡懒觉,游泳,冲浪,到秋天你一定会比现在强壮。怎么样?不要担心钱的事,别跟哥哥客气,反正我暑假也要出去玩,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跟我一样有时间的,就当陪哥哥了。”
海岛?
小舟的心脏忽地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恶魔之手揪紧了,那是他记忆中最快乐的日子,最大值,曲线的最高峰,然后便是无尽的滑落,无穷无尽的低谷和起伏。如果没有那段峰值,也许就不至于失落。把自己交到别人的手里,始终是不安全的。
“上个月我参加了市里选送优秀大学生去贫困山区支教的活动,三轮面试我都通过了。同意书我也签了,暑假我就要去乡下做义工了。”小舟冷静地说。
“什么东西?”夏末一下就皱起了眉,“你?你去乡下住一个暑假?别扯淡了,赶紧告诉他们你不去了,同意书是什么东西,又没有契约效力。你就老老实实地跟我走,别去尝试那种没劲的东西。”
小舟被夏末的气势震住了,抿了抿嘴唇,没有继续坚持,但也没有同意夏末的话。
“对啊,小舟现在我们学校读数学系。嗯,哈哈哈哈,厉害吧。对,嗯,是这样。啊哈哈你想见见?我问问他。暑假不成,我打算跟他出去玩。是,难得缘分这么深。”
小舟把夏末和他的脏衣服一起放在洗衣机里,加好洗衣液和水,顺手把洗手池又擦一遍,耳朵里听着夏末已经给几个人打过电话了。前面几个电话似乎是打给师叔师伯,谈些项目申请的事,聊点行业内的趣闻,每通电话的后半部分都以这句话开始——“我弟弟也读了咱们学校,数学系。认识那边比较好的导师吗?”有两个电话是打给朋友的,口气更加可恶,纯粹就是显摆,小舟几乎无法理解夏末到底在显摆个什么,明明他也读了这所学校,而且他专业的分数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