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防万一?以防什么万一?”
“就是万一技不如人教仇家杀了个干净,还有个同门来收拾尸骨。”这时,自进酒铺起就异常沉默寡言的张佳乐轻声出言解释起来。
魏琛点点头:“之前说了,百花楼自从当年分成两处,两边难得有什么来往,只有每一任的掌门过整寿时才互通一次音讯,也全不过是场面上的应酬。但这样门派存续的大事,南楼也不敢大意,收到书信后,就派了这一代里最得意的十几个弟子赶往陇州去了,留下南楼的楼主和其他弟子坐镇本派。谁知道这一去,就坏事了。”
“没帮上手?”
“何止没帮上手。赶到时北楼已被仇家挑了,南楼派去的弟子也伤了个十之八九,这也都算了,等南北两楼残余的弟子决意先回南楼暂避锋芒赶回南湖,却发现就在他们离开的这些时日里,整个南楼,已经没有一个活口,不仅没有活口,连屋舍都被烧了个干干净净,全是一片焦土啦。”
魏琛一席话声音不高,但一字一句,连坐在最偏远的角落里的客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明明时值夏末秋初,暑气未尽,众人听完,都觉得背上一凉,说不出的森然可怖。
黄少天本是天然含笑的风流相貌,听到这里,也不见了笑意,静了一静才问:“仇家是谁?”
魏琛又转头看了一眼君莫笑:“事发之后,武林里的几大门派都派了人去周济帮手。清理废墟和烧焦的尸首时,发现一些烧得变形的兵器,全是供官府和军中所用……”
“这好生没道理。如果是三四年前,我就在凉州谋生,那时候打仗打得忙不过来,前线都吃紧得很,怎么还分出人手做这样的事?”
魏琛抬起眼看他一眼,摇头:“我们这些草民,哪里知道官府老爷的心思。反正整个南楼,就这么杀鸡屠狗一般被清理了个干净。大概是贵人们觉得南湖富贵风流之地,不能与草寇分而享之吧。”
黄少天不由流露出一丝不以为然的神色,却也没有出言再说。这时有闲人问:“魏道士,我也听说百花无论南北楼,都建在极偏僻的地方,非本门派中人不得其中关窍。就算真是官府有心,要不是有内贼接应,绝不至于到这份地步吧。可我也听说孙哲平是南楼这一代里最出色的弟子,等着接任掌门之位的,怎么会做出这样欺师灭祖、惹人唾骂的丑事来?”
魏琛动动眉头,还是看着黄少天,目光看似不经意间扫过了一旁的张佳乐,停了一停,说道:“听闻霸图的拾夜堂消息最是灵通,孙堂主既然在座,也不妨与我等随喜一个,说说霸图知道哪些消息?”
张佳乐缓缓转过头,清亮的眼睛冷冰冰地盯着魏琛,嘶声说:“我要是知道孙哲平的下落,还浪费那一两金子吗?”
魏琛低低一笑,摇头:“都说了不问孙哲平的下落,只问他到底是为何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弥天祸事罢了。”
旁人中也有附和的:“必是有什么内情。”
“嗨,能有什么内情。必是官府的走狗许了他什么大好前程金帛美女,他就从了。”
“当官束手束脚各种劳什子规矩,烦人得很,哪里有在江湖做一派掌门来得痛快?”
“你又没做过官,怎么就知道当官没有当掌门痛快?”
“放……”
眼看着那边就要吵起来,陈果忙抢过话头来:“好像是说孙哲平串通了北楼的弟子,私学了北楼的武功,结果被北楼的楼主知晓,会同南楼楼主责罚了他和那名弟子,他怀恨在心,知道官府有意与百花为难,就投靠了官府作为报复了。”
黄少天听到这里,不由说:“哪里有这么愚蠢的人。伙同外人来报复自己的家人?这样的人要是还能做南楼的大弟子,那百花的掌门和他的师兄弟,全瞎了眼了。”
魏琛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暂时也不管霸图了,反而问他:“二东家觉得不是孙哲平?”
“我又不认识这个人,不知道他品行为人,哪里知道是不是他。但是那些和他朝夕相处的人,难道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人吗?人活在世总有亲人朋友,要是他品格低劣不足信赖,那为什么还要把救援同门的事情交到手上?莫不是南楼故意看北楼去死,也好自己坐收渔翁之利?还有北楼又是养了些什么废物,要别人家来给自己把守门户清退仇敌?”
魏琛咳嗽几声:“那个,那个,那个孙哲平……有一说是这样,和他私通……武功的北楼弟子,叫张佳乐,本是北楼的首徒,平日里深居简出专心习武,据说性子很是单纯天真,那孙哲平早存了投身官府之心,就故意与他亲近结交,学了他的功夫,又向他卖弄自己的功夫,然后故意把这消息透露出去,北楼楼主性格……甚是刚烈,就把张佳乐逐出门墙,废了他的武功——张佳乐从此不知死活下落不明,北楼实力远不如前,大敌当前,就只能向南楼求援,也就正中了孙哲平的诡计了。”
黄少天听完还是不以为然得很:“这北楼楼主才是未免蠢得过头啦。自己的徒弟,白白学了别人家的功夫,不费他的心力,高兴还来不及,得了便宜不赶快卖乖,还惩罚自己的弟子,我看南楼楼主就聪明得多,孙哲平就没被赶出去,这才对嘛!”
他侃侃而谈,浑不顾旁人被他这番言论惊得连连抽气,陈果更是心里谢天谢地一万次,幸亏百花如今式微,没什么子弟门人在外走动,不然这兴欣酒铺,恐怕十次百次也要被拆了。只有魏琛一边听还一边点头,很是有趣味的样子:“北楼告发的人,听说就是现在的百花楼主、也是上任北楼楼主的独子邹远。”
黄少天猛地一拍桌子:“这人肯定没安好心!”
“少天这话未免失了公道。这世上总有人做事是出于公心,不能只计较个人得失。要是人人都只为私利,不是乱了套吗?”
黄少天被张佳乐忽然的一句话说得一愣,一会儿后连连点头:“老孙你道理是说得没错,是要有这样的人。就是自家师兄弟之间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包庇一下不就算了。”
诸人心想这小畜生真不懂事,满嘴胡说八道,门户之防这样的大事,倒给他全不当了一回事,简直胡来。一时间许多人都露出不足与竖子言事的鄙夷来,只黄少天一门心思都在朋友身上,根本也不去管他们。他伸手拍了拍张佳乐的肩膀,话却是对魏琛说的:“不过这事要我说全不对!怎么就不能是张佳乐,我要是张佳乐,受了这样的污糟鸟气,才该杀上门去,报了仇才痛快。”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二东家说笑了。”
黄少天撇嘴:“天下痴蠢的爷娘未免太多了,还当真要一个个剔骨还肉不成?
这话说完,立刻有人拍桌而起,眼看就是要与他理论。魏琛忙嬉皮笑脸把那人扯住了,居中调和:“二东家,你也是爹娘生养,也是有师父教你功夫,说这样的话,不怕爹娘师父伤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