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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远感到许多人的目光纷纷投向了自己,其中不少还颇有鄙视之意。但这时他也解释不得,还是盯着韩文清,咬牙切齿仿佛见到了天大的仇人。这时,一直没有作声的孙翔忽地回神,盯着自己手上那一片碎布也冲着韩文清叫起来:“韩门主!刚才那个黄十九,到底是什么身份!”

韩文清看着他这两颊泛红双眼亮得失了常态的样子,皱眉:“酒店的东家。”

孙翔放声大笑,笑罢把那布片朝着韩张二人抛去,碎布抛不了多远,很快又被吹回孙翔脚下,他看也不看,倨傲地一昂下巴:“好个酒店的东家!天底下什么酒店的东家,穿衡州的贡缎!”

听得贡缎二字,刘皓马上又把那块布给捡了起来,递到变了脸色的陶轩手里:“陶长老,您看,这……”

陶轩就是衡州本地人,而嘉世也经营着绸缎庄,只要一摸一看,立刻就知道这的确是进贡内庭的上好绸缎,穿着者非官即贵,寻常商贾人家决计穿不得也不敢穿。见陶轩没有否认,刘皓看看邹远又看看韩张,觑了一眼不吭声的周泽楷,当下骂道:“韩门主!原来如此!竟是你霸图勾结官府中人混入今日武林大会,要不是我家掌门发现得早、伤了那鹰犬,今天怕是……”

韩文清怒目一睁,喝道:“无耻之徒,还不闭嘴!”

他本是面目含威之人,又猛地一喝,直有山崩之态,兼之神色肃然,神情凛凛,刘皓竟也不敢再放肆下去,后面半句话,只能硬生生地断在那里。但他在韩文清这里失了颜面,众人也毫无回护之意,一口恶气咽不下去,见百花势单力薄,诸人对邹远又有鄙夷之意,便对邹远义正词严地说:“还有百花!先是孙哲平勾结官府灭了自己师门,又出个张佳乐和个不知道什么来历的官府走狗厮混作一团!全是些龌龊货……”

“放你娘的狗屁!”邹远哪里容他说完,一把百花的独门暗器掷出,人也怒发冲冠地扑向刘皓,“王八蛋你敢说我张师兄勾结官府!当年凉陇两地大小战事不断,绵延十年,我们百花就在陇州,你以为我张师兄和其他的师兄当时人在哪里!他们又是为什么那几年不曾踏足中原!要不是他们一心在战场救人抢了官府那些狗贼的名声,哪里会给孙哲平那畜生可乘之机,给百花引来这场祸事!混帐东西,今天我拼却这条命不要,也非杀了你,剁碎你这张狗嘴!”

说到当年师门惨事,邹远早已是双目赤红,一双眼中全是泪水,对着刘皓全是要拼命的架势。看到这里,众人也再做不得壁上观,纷纷上来拉劝宽慰;邹远和刘皓眼看就要厮杀,苏沐橙嫌嘉世丢人,转身就走,见她走楚云秀本来鞭子都握在手中了,又收了起来追人去了,孙翔冷笑着望着韩文清,江波涛拉住张新杰追问黄少天的来历,陶轩若有所思望着那一缕破布,只有周泽楷,望着眼前这乱得不能再乱的场面,竟成了此时唯一一个安坐如山的……

几大门派的掌门人尚且如此,下面帮众的喧嚣更不必说,这一场武林大会的诡异与混乱,实为百年所罕见,但不管此时场面上乱到了什么境地,张佳乐和黄少天都不得而知——后者是已然没了知觉,而张佳乐则是满脑子想着石城此时到底还有何处可去,该找什么大夫医治黄少天,根本无心去管他这一出手自暴身份的后果了。

他自从从孙翔的剑下救出人来,已然知道黄少天被剑气伤了。如今背着黄少天的时间越长,只感觉后者的气息越来越乱,叫了几声少天全无答复,反而是自己的颈侧越来越湿,分手一摸,全是血。

此时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多,张佳乐仗着自己在石城驻扎多日街巷熟悉,那些人倒也一时追不上来。可是纵然他轻功再好,地方再熟,背着一个受了剑伤的、骨肉结实的青年,石城总归就是这么大的地方,对方势重且身份不明,这么周旋下去怎么也不是办法,霸图是回不去了,出城更是自寻死路,张佳乐这才发现,原来他寄身霸图这些年,无论是在青州还是石城,抑或是天涯海角任一处,竟是再没有一个可以称作是家的地方了。

这个念头在脑海划过时,他正背着黄少天又翻过一道矮墙闪进一道窄巷,刚一进巷子,连周遭局面都来不及看一眼,蓦然间横里伸出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了他。

“这边来。”

清辉

说话之人不容迟疑地牵着张佳乐跑出了那条窄巷,又闪进旁侧另一条夹巷之内。两边都是高墙,宽窄绝容不得两人并肩通过,他就在前面引路,张佳乐背着黄少天在后头跟着,这巷子极长,简直望不到头,又因为太窄,只要一过午时就几乎漏不进光,于是前面那个好似蓦地化身作白日里的一抹幽影,这凭空的出现,仿佛只是为了给他们这两个亡命的行人指一指路罢了。

可张佳乐看着他宽而平的脊背,不禁紧了紧手上的力气,也不知道是希望还是不希望这条路下一刻就能到头。

他们到底还是没跑出这条夹巷——跑到一半,巷子的一侧墙上竟然有一扇门,带路的那个一把推了开来,让张佳乐背着黄少天先进去,这才跟在后面反锁上了门。

原来是不知不觉之中跑到了城北,又被拖进了楼家的宅院。

看清此间景致,张佳乐前一刻刚刚定下的心更是平静得无以复加,好像这扇门一阖,无论是腥风血雨还是天涯孤旅,都给统统地关在了外头。

但这也是一瞬间的错觉。张佳乐很快察觉到自己这一停下之后,身上的黄少天动了动,他忙问正凝眉望着自己的、形容陌生的男人:“哪里可以安顿他?”

说完见他目光还是一转不转,又说:“都是少天的血,不是我的。”

孙哲平迈动脚步,一言不发地引他进了屋子。

进屋之后孙哲平把人从张佳乐背上卸下来,一看黄少天的脸色,当即伸手去探他颈上的脉象:“我先扶他上榻。金创药在西侧的几案上。怎么伤的?”

张佳乐一得出闲手,立刻就依言奔去找药,同时见缝插针地说:“孙翔用出鞘的却邪使了伏龙翔天。”

孙哲平当即明白了黄少天嘴角和张佳乐肩头和后背的血迹从何而来。他皱了皱眉,解开黄少天的袍子,想检查检查外伤究竟在哪里,可刚刚解开前襟,他整个人就静坐了下来。

这时张佳乐已经捧了满手的药回转到榻前,一句“微草和嘉世的药用哪种”都没说完,撞进双眼里的恰是黄少天袒开的上身,当即也怔住了——他自己也受过伤,救助过垂死之人,但从未见过有什么人在这样的年纪就已经是层层叠叠累着伤痕,而且这些伤痕,全都不是新伤。

此刻黄少天那不知是不是说得上宁静的面容和他身上纵横交错的陈伤反差太大,张佳乐看清之后,再不忍看,急切地转开眼,不想孙哲平也在同一刻移开了目光。两人的目光不知不觉落在一处,发现对方想的都是同一件事,张佳乐又垂下眼,把手上的药摊出来供他拣选,枯涩地说:“有外伤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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