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怂包子,”她打完招呼就冲唐晓头上拍了一脑袋,“你跟学长度蜜月回来,都不告诉我一声?看见我连招呼都不打,有了夫家忘了娘家呀?重色轻友!亏我还一直帮你出谋划策!”
“咳……”老子在对面也咳嗽。他妈的,糖包你有多少个狗头军师?!
唐晓苦了吧唧地说不出话,被她几下弄得一脑袋乱毛,想回挠她,又被她敏捷地打了回来,委屈地不得了。
“他嗓子不好,现在说不出话。”我只能帮唐晓解释。
“啊?”佩佩一瞪眼,扯着唐晓脸蛋一拉,“怎么你哑巴啦,怂包子?”
妈蛋,老子的人被你一会儿打头一会儿摸脸的,就算是娘家来的,老子也忍不了!
“佩佩,来这边坐下说,”我笑得十分温和,“你最近怎样了?听说你进了杂志社?”
佩佩果断上钩,丢下唐晓,拎着裙子轻巧地坐过来,欢欢喜喜地,“是呀,我当编辑了。学长你认识什么大腕儿明星呀导演什么的,介绍给我,我跟他们约稿采访。”
我笑,“行啊。有空再出来玩?虎蛋可想你了。”
“嘿嘿,”佩佩狡黠一笑,“可怜的小虎蛋,要失恋了。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订婚了!”
唐晓正戳嘴里的一块土豆啪嗒掉下去了,瞪着眼睛看她。
妈蛋,人家订婚你这么激动干嘛,这个时候才发现别有情愫?
佩佩跳起来又往呆逼唐晓头上拍了一下,“看什么看?我不能结婚?”
以往次次都跟她针锋相对拌嘴掐架的唐晓,看起来是有很多槽要吐,可惜了一句屁话憋不出来,只能捂着脑袋生闷气。
“真的?恭喜!”我笑着说,“结婚日子订了吗?”
“圣诞节,邀请你们一起来呀!糖包子我到时候把花球抛给你!”
唐晓这怂玩意儿一听这就开始脸红,捂着头发还鬼鬼祟祟地偷看我一眼,生怕这丫头不知道我俩有一腿似的。
这丫头明显知道我俩有很多腿,笑得意味深长地,“那我不耽误你们吃饭啦,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你们这餐我请哦!”
“那怎么行?”我急忙道。唐晓也直摇头。
“没事没事,这家店是我爸新开的。”
“……”我。
我跟唐晓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这他妈白富美”的表情……
白富美洁白美丽地踩着高跟鞋轻巧而去,唐晓捂着被她拍红的脑门,冲她走的方向郁闷而憋气地吸了吸鼻子,然后从桌子下面翻出菜单。
熊玩意儿报复性地加点了一份最贵的海鲜拼盘。
“……”
赵小丁说的没错,丫绝壁是个闷骚。
我们抓紧时间吃完饭,回剧院去看戏。老剧《四世同堂》,唐晓同事给他留了个挺好的前排位,旁边就是走廊,正好供他就地盘腿坐在我旁边。
我以前没看过这经典名作,祁老爷子是唐晓他们团长亲自演绎,老戏骨坐在黄包车上侃侃而谈,倒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只是我还发着低烧,前面还饶有兴致,后面就越来越头晕,眼看着上面人影愈发模糊,我终于很不给面子地,破天荒地在看戏的时候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出看戏时打呼噜这等猥琐之事,等我呼吸一重猛然惊醒,剧场里灯光昏暗,周围人早已离场,竟然已经散场好久了。
我歪躺在座位上,身上盖着唐晓的外套,暖暖地散发着海鲜汤锅的味道。
我低着头揉了揉太阳穴,目光所及处没有见到唐晓的身影,正这时听见了清晰而沉重的脚步声。
唐晓孤身一人站在戏台上。
偌大的剧场里空旷而安静,只有观众席上的我和戏台上的他。他在昏暗灯影里正对着观众席,低头像是在酝酿着什么。终于向前走了两步,抬起头来,竟是一脸专注,自己在排戏。
他完全没注意到台下的我已经醒来,自顾自地对着虚空张嘴说话,说得很用力,却依旧悄无声息。
我不知道他是在演哪一出剧哪一场戏,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神情专注而略带悲伤。突然他抬头向天“大笑”了几声,从鼻子里发出短促而用力的气音,而后不支地跪了下来。
他跪在地上向前面伸出手,苦苦地乞求着。而虚空中的那个人依旧走得决然而冷情,他挣扎着向前爬了几下,向着四面八方伸出手去,神情仓惶而无助——我这才发现离开他的并不是“一个人”,他是在挽留着他面前的所有人。
然而那些人都走了,剩下他一个人跪坐在空荡的舞台上,他蜷缩起来抱住膝盖,那是个抗拒而自我封闭的姿势。
他就这样静了许久,终于有“人”重新走到他的身旁,拉扯着他的手臂。然而他已经习惯了黑暗和孤独,他惊慌地避开,重新找到一个角落,再次蜷缩。
周围好像热闹起来了,他抬起头茫然地四顾,堵住耳朵又蒙住眼睛,但是好像都无济于事。他的面前似乎有一场狂欢。他缓缓地站起来,走了几步,又扶地坐了下来。
他静静地看着面前的热闹与喧嚣,神情越来越阴冷而孤傲,然而蓦然地,他牵唇笑了一笑。像是被逗乐,像是自嘲,像是羡慕,又像是恨妒,也像是悲伤。
我打了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终于回忆起那是《夜哭》里我的最后一幕。那个孤独的小混混坐在监狱的床上,看着周围人的狂欢,他明明融入了里面,却又好像并没有走近任何人。
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领会到了那个角色的孤独与抗拒,自幼生活安乐、无牵无挂的我,似乎从没有落入过那样孑然的境地。好像是直到辞去工作参演电影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后,我才开始领会到这种不上天不落地的漂浮感。那是种我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的虚无,我空有一腔大志,却不知道脚下踩踏的是条什么样的道路。而我越是害怕,就越是昂头向天,我以为只要我不看路,就算跌倒,那也是因为我目标高远。我一直望着天,根本忘记了要往前走,根本忘记了自己究竟能迈出多大的步伐,能走到哪里。
而唐晓,他一直低头认认真真踏踏实实地走着,从不过多奢求什么,但却一直抗拒着害怕着抬头。他害怕虚空中的磨难再次扑面而来,将他珍惜的重视的全部夺去。所以他不争,不抢,不要,不说,他抗拒去接受和拥有,因为担心失去。他以为自己蜷缩在角落里默不作声,就能够阻止身边的东西离去。
喜欢上我,对我做出的那些又蠢又怂的追求,已经是他能使出的最大的勇气。
我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走近了戏台,站在台下正前方,离唐晓几步开外的地方。唐晓目光森冷而麻木地穿过我,他完全入戏,只当我是舞台背景、狂欢人群的一部分。
“唐晓,”我唤他。
他微微偏了偏头,看向我的目光里带了一丝迷惑和惶然。
“糖包,过来。”我趴在戏台边上,向前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