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你的母亲,你从来没有遇见过一个对你这样有耐心、又这样了解你的人。你一直是一个孤独者,虽然你可以在长久的接触中跟同学们慢慢建立起友好的关系,但你永远都不能真正融入集体。你说的话经常被他们不耐烦地打断,他们也经常因为你的直来直往、莽撞单纯、不懂人情世故而发笑。即使像佩佩那样十分要好的朋友,她对你也更多的是同情和关照,并不能真正理解你的内心世界。再者说,她有她的朋友圈,有她的成长背景与生活轨迹,你只是她额外关照的一分子。你珍惜与她的友情,但仍然觉得孤独。你曾以为你与你周围的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
而他是那么善良温和,那么善解人意,那么成熟睿智,他在你孤独的世界里打开了一扇窗。
你突然有种冲动,不想他离开,不想这次游乐园之旅结束。你不想回到没人理解的孤独中去。你曾经很习惯这种孤独,可是那一刻你突然发现,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光是这么美好,天与地都在你们之外旋转,你置身其中,不再是旁观者。
你恋恋不舍地跟他告别,并且前所未有地期待着下次相见。可是周四的时候他没有来看你的表演,他打了个电话,说他有事不能来。
你很惊慌,并且内疚。他是一个演员,一个有正当工作的人,并不是时间闲散的学生,他一定有很多事情要忙,你这样要求他实在是强人所难,仗着他人好关心你,就不顾他的辛苦。你赶紧挂了电话,不敢再打扰他。
这样已经很好了,你安慰自己。你跟自己的偶像一起吃过饭,一起聊过天,一起唱过歌,一起去过游乐园。他是个比你想象中还要优秀还要善良的人,你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获得了很多鼓励。你不奢求更多。
——不奢求更多的你,伤心得又两个礼拜吃不香睡不着。
两个礼拜之后,你又演了一场同样的话剧,散场卸妆之后,你在休息室门外看到了他。
他这周腾出空来了,专门来看你演的话剧。
你吓到把手里的可乐都扔了出去。
唉,你为什么这么怂?
他请你去吃烧烤。一路上你使劲给自己打气,千万不能再怂了。你勇敢地主动挑起话题,“你来看我啦?”
你不知道这话是不是说得不太对,因为他眼角抽了抽,好像受了刺激的样子。
不过他脾气很好,并没有发作,“嗯,你演的谁?”
他果然没有认出你,你又庆幸,又得意,又失落——真是百转千回绕肠愁,少年心事无人知。
你说你演的是那个胖子,他夸你演得很好。他一句接一句地夸,夸得你都不好意思了。你脸烫得要爆炸,简直恨不能跳起来逃跑——你的偶像坐在你面前,你的偶像请你吃烧烤,你的偶像还不住地夸你,你哪有他说的那么好。
他还劝你签青年剧院,有理有据,分析得很有道理。他懂得真多,真不愧是你的偶像。
经他这样一指引,你觉得你整个人生的道路都明朗起来。他像一盏明灯,破开苍茫大雾,他不止是你男神,还是你的神。
唉,你真是一丁点都不痴汉。
你又不知道他会来,所以又没有带上钱,你仍然向他保证一定会赔他墨镜。他仍然是不在意。他说跟你电话约时间,你很忐忑地问他可以打电话给他吗,他说当然可以。
他还说,“再忙都会接你电话。”
这句话在之后的数天都徘徊在你梦里,每当你回想时便会面红耳赤,在床上在桌前缩成一团。他为什么会对你这么好?他对每个人都这么好。他真善良。
可你还是不敢打电话……
当然是因为你怂……
不过,还因为你想清楚了,你不能这么回报他的善良。他从来没有主动联系你要过钱,显然以他的身份和收入并不计较这点钱财,他在乎的是那副墨镜的价值——是他喜欢的人送的,那是有象征意义的。
你决心赔他一副一模一样的墨镜。你还记得他戴着墨镜出现在学校门口、被你不小心撞了一下腰时的样子。你凭借对那副墨镜依稀的记忆,利用你为数不多的闲暇时间,跑遍城市里大大小小的商场,也翻遍了网店……找了一个月,还是没有找到。
你心里好慌,担心迟迟拿不到墨镜的他更加伤心,担心他喜欢的人对他发脾气,怪他弄丢了礼物,你不想因为你的关系害他俩关系不和……你说你这人吧,人又怂,脑洞还大,怎能不更怂?
更让你心慌的是,你给话剧社写的一个剧本要去参加市里的大学联赛,佩佩竟然提议说发给他看看,让他指导指导。你又紧张,又期待。你不让佩佩告诉他是你写的,但却忍不住天天追问佩佩他看了之后有何指教。佩佩被你催得不耐烦,让你自己打给他问。你扭头一溜烟就逃跑了,躲回宿舍继续上网找墨镜。
这天晚上你正在宿舍用室友的电脑上网,你的手机突然响了。
你拿起手机一看,立马手一抖把手机扬飞了出去,砸到对面床的室友身上。
“卧槽!包子你干嘛呢!”你室友骂道,捡起手机一看,“哎?陆遥书学长?这不是你偶像吗?你偶像给你打电话啦?!”
你飞扑过去抢走手机,哆哆嗦嗦地接了,一边接一边跑回自己桌前,却因为太过紧张而噼里啪啦撞倒了桌上所有东西。
“学长?”
他在那头带着笑意说,“怎么没打电话给我?”
你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手足无措地解释,“我,墨镜,我,钱……”你还是没找到同款的墨镜,如果再找不到,就只能还他钱了。
“哦,不是那个事儿,”他说,“佩佩把你剧本给我看了,里面有些问题我觉得需要调整。你现在有时间聊?”
你这次直接把台式电脑都给撞翻了,“时,时间有,你,你说。”
“包子,你要不要喝点儿汽水冷静下?”你室友打趣道。你顺手揪了本书去砸他,他夸张地一声惨叫。
但你确实不太冷静,你紧张得全身发抖,只能一边抓着手机,一边从衣柜里翻翻找找,把你平时常戴的帽子翻出来戴上,这才好像跟外界有了屏障似的,好像自己满脸通红的窘态不会被你学长看到似的,略微安下心来。
他对你的剧本作了认真的指导,你们聊得很顺畅,很愉快——至少你自己这么觉得。最后你不知道哪里来的狗胆,竟然邀请他下周来看这个话剧的排演,顺便把墨镜钱还给他。
这可真是你追星史上的一大飞跃,连你室友都惊讶不已,啪啪啪地为你鼓起了掌。
你用枕头捂住了室友的添乱,他一直在挣扎,在你挂电话之前,这唯恐天下不乱的小子竟然大吼出一句,“学长他喜欢你!”
你紧张得不行。不知不觉当中,这句“喜欢”变得如此难以启齿,你越来越担心你的偶像、你的学长发现你“喜欢”他,担心他会拿你当变态,他会讨厌你,再也不跟你说话——你十分心虚地这样认为着,并没有发现这是因为你的这份“喜欢”渐渐变了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