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样累,睡得那样沉。连山神出现在他身边,坐在他身边,轻轻把他的头托起搁在自己腿上,都没有察觉。
大山的神灵用宽大的袍子覆住他的身体,弯下腰好奇地撩起他怀里包裹的一角,想看看里面有什么,只看到了一些塑料包装。
山神偏着头,袍子在大河胸口温柔地滑过,他摸上他睡梦中紧皱着的、粗硬的眉眼,轻轻地抚平。
“瓜娃子,”神仙轻声唤道,“这是怎么了?”
第二天早晨大河是被兔子的动静吵醒的。他睁开眼睛只见一只全身乌黑、只有屁股上有团白的大兔子,欢腾地跳过祭坛,蹿上低矮山神庙顶,不一会儿又跳下去,然后听见喀拉喀拉的声音。
大河起身走过去,那兔子机警地迅速逃出老远。而大河弯腰下去,简直哭笑不得。
他那竹盒子被啃了老大一个洞。原来罪魁祸首是兔子。
他拿出盒子看看里面,奇怪的是,洞已经足够兔子把脑袋伸进去,里面的东西却是半点没少,连那辆小竹车都还是去年那破破烂烂的样子。
他将竹盒子的破洞修好,摆回庙里,再用石块密密实实地砌在了外面。
然后他走到祭坛那里,将揣了一夜的包裹拿出来,里头的糖果与零食一路排开——是他临走前认真挑选,且问过店员,是那间超市里最贵最好的糖。
他蹲在山神庙前,静静地看着那尊神像许久。
八年了,他已经不再奢望大山的神灵会重新出现在他面前。
虽然他仍旧坚信,对方就在这里,用那对泥塑的眼睛,就这样看着他。
他凑近身去,双手颤抖地,捧住了山神像小巧的脑袋,他跪伏着弯下腰,将他庞大的上半身蜷进庙内。姿态扭曲地贴着山神的耳朵,他低声道,“山神,我要结婚了。”
他静默了一会儿,“……你会为我高兴么?”
“小时候,你问我,喜欢不喜欢秀秀,觉着她好看不。”
“我……”
他闭上眼,再没发出一点声音,只是微微颤抖着,更紧地抱住了他的神灵。
他的身影消失在山路上,老久之后,大山的神灵才出现在了祭坛旁边。
黑色的大兔子飞蹿过来,叼起其中一个半个掌心大的小塑料罐子就跑。
山神一拂手,罐子便飞了起来,它悬空吊着挣扎刨动仍能触地的双腿,地上的落叶哗哗作响。
最后它识趣地吐了罐子逃跑,并且丝毫不受打击地、活蹦乱跳地又蹿去山神庙里拱那堆围住竹盒子的石头。
山神仍旧看着山路的方向,神色平静而淡漠。掰开小小的罐口,他伸进修长的手指,摸出一粒指尖大小、黑漆漆的东西。是他从未见过的一种糖,有着那样漂亮华丽的包装。内里却是冰冷的,泥一样的黑色。
他垂着头将它塞进嘴里。
他为他高兴。
那个曾经被他抱在怀里、捧在手心里的小瓜娃子,天真的,单纯的,善良的,孤独的。终究会长大成人,娶妻生子,用愈发宽大坚实的脊梁去承担起一个家庭的重量,而后历经岁月沉淀,垂垂老矣,终归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