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从我府上抬出去,夏福敲了一下胸前挂着的锣鼓,大声喊道:“庆卿蒙冤受屈枉死,求天公开眼,恶人有恶报——”
我叫了十个人抬着棺材往闹市去,绕城三圈,让所有人都知道庆先生的冤枉。我没有办法把自己搭进去为你伸冤,只有这件事,是我唯一能做的。
庆先生,没有人给你收尸,我来收!
我会让所有人记住你,知道你是枉死的。
众目睽睽之中,夏福不断的敲着锣鼓,一声接一声的喊着,百姓们站在路边,议论纷纷,到了后面,跟着棺材走的人也变得越来越多。
棺材经过了东市、西市、稷下学宫……在屋子里坐着的人们走出来,站在檐下,沉默的看着我们。第二圈的时候,有一小队士兵来了。
“庆卿是罪人,不配躺在棺材里!”领队人说。我轻蔑的看了他一眼,然后让夏福继续敲,有个士兵刷的一下就拔出剑指着夏福,夏福登时就不敢动了。见此情景,李徐也抽出剑站在我面前。
周围的人群也散开了一些,离棺材远远的,我厉声道:“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我是谁,我是赵国六公子,你敢动我?”
那领头知道我是谁,当即有些畏惧,他说:“公子莫要为难我们,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我大声说,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百姓民众,我说:“庆卿蒙受不白之冤,只因害他之人位高权重,手段狡猾!县令长不敢审理这件案子,让庆卿先生活活烧死在狱中,让他有冤无处诉!”
我嘶吼着,看着周围沉默的人们:“依仗权势草菅人命,连下葬都要阻拦!我们难道要继续容忍这种压迫和欺辱吗!凭什么!这世间的公道在哪里啊!”
大家依然沉默,我看着眼前的兵官,冷冷说:“你让开!”
“不能让!”对方站在我面前,比我高,但是我面前有李徐。那个士兵说:“你是赵国公子,我们动不了你,但是其他人总是可以动的。”
他一声令下,那抬棺材的十个人,脖子上都被架上了刀,李徐和那个官兵已经对峙上了,似乎马上就要打起来一样。我大呼几口气,然后从夏福脖子上把锣鼓取了下来,把棺材上的麻绳套在自己身上。
临时找的一幅梓木棺材,幸而不重,我尚能拉动。转念想到若不是庆先生的教导和训练,我怎么可能拉得动这幅棺材。
敲了敲锣,锣声震得我耳朵发麻,我喊道:“庆卿受冤枉死,天公开眼,恶人有恶报——”
烈日炎炎,大家都沉默着,看我拉棺敲锣。后面我的人和那对士兵僵持着,那个领头的兵官一直为难的跟着我。李徐也一直挡在我身前,两人拿着剑,小心翼翼的僵持着。
我肩上火辣辣的,麻绳磨的我几乎想骂人,尤其天还热汗水一出来蜇得异常难受。
“庆卿受冤枉死——”
路两边来了更多的人,他们都跟着我的棺材缓缓移动。我一边敲一边拉,好几次都快拉不动绊倒在地上,但是我又爬起来继续拉,没有人敢上来帮我。李徐仍然和那个兵官僵持着走在我身旁。
大概走了几十米的距离,后面又是一对士兵过来把我团团围住,全都拔出剑对着我。
我仿佛看不见这些剑一样,继续走。他们也不敢真的刺我,只是装装样子。棺材越来越重,我又敲了一下锣,想喊,嗓子却一下嘶哑了。
“滚开滚开!”身后有一个人冲过来,把我扶住了,刚刚腿一软差点就倒了。我听见旁边那个人怒吼道:“谁敢动我师弟,我砍了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
孤坟
原来是田升,我眼睛全被汗水糊住,眼前模糊不清。我看着田升,有气无力的笑了一声:“你……不是……再也不理……我了吗!不是……绝交吗?”
“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了!”田升在我旁边关切的说,他今天真是跟平时不像,居然十分体贴。他别扭的问我:“你还行吗?”
“还行,赶紧的……给我抬棺材!”我把肩上的绳子取下来,才看到,肩头一道血痕从白衣里透了出来,田升啧了一声:“肩都磨破了!”
“你们这群该死的……”田升又想口吐芬芳,但周围人太多他又生生忍住,我几乎是能听见他肚子里咬牙切齿的在咒骂。
那些士兵一见田升就把剑收了起来,有一人上前,低声报道:“升公子,我们也是受了司空大人的命令,您就别为难我们……”
田升也带了人过来,他破口大骂:“你去跟田假回,就说我在,奸了你们老母的,一群畜生,滚滚滚滚滚,信不信我让父王派你们去戌边!滚!”
那些人畏惧田升,忍着气,商量了几句,然后收兵走了。
我的人重新上来抬起棺材,李徐收起剑,夏福从我手里接过锣鼓。我们继续往前走,我有些耳鸣,眼睛也有些模糊。
田升带着人走在我旁边,低声问我:“你真的还行吗?要不先回去,下葬的事交给他们就行了。”
我咬着牙:“不用,我行。”
十个人抬棺,走的就快了,我问田升:“你怎么找到的我?”
不过我觉得自己问的是废话。田升说:“今天都没见到你上课,我们都以为你迟到了。没想到你这么……这么胆大妄为!我们在六艺堂听到这个事,大家都惊呆了。浮先生半天没说话,没人敢张嘴,还是张师兄让我赶紧带人过来找你!小八啊小八,你真是……”
他说着说着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听着也想笑,我这次又惹麻烦了,不知道浮先生还会不会继续要我当弟子。嘴角一扯开,有种撕裂的疼,原来嘴上早已干裂。
田升边走,边打开随身的水囊给我,我喝了个痛快,他就在我旁边说:“这次你可真正是把田假给得罪干净了……不过你放心,我会跟我父王说的,你在齐国我罩着你,我还答应阿缠呢,好好照顾你的。”
他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我耳朵嗡嗡响。
棺材绕城三圈,抬到了郊外,我们把庆先生葬在了淄河边上。
看着一个小小的坟堆起来,我心中感伤难言,田升不由分说的就开始磕头了:“庆先生,你一路走好,弟子是没法跟你报仇了,毕竟那个人我再怎么讨厌他也是我叔叔,你要是变成鬼千万别来找我,你去找田假吧,去吓死他……”
我听田升说的好笑,难过被冲淡了一点,看着眼前的坟堆,我跪下磕了三个头。
庆先生,我只能做到这里了,旁的我就没法再帮你了。磕完头站起来,一阵眩晕,我倒了下去。
“小八!”
“主子!”
我听见田升和夏福的惊叫,余光中看见眼前的坟堆,我无力的闭上眼睛。
梦里见到了庆先生,他温热的手掌落在我头上,说:“你是个女娃娃,应该在被你父母藏在深闺里,不应该跑出来的。”
他站在淄河的边上,一个浪头打过来,他已经不见了。这是我在这个时代经历的第一次死别,相识的人就这么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