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大雷深一脚浅一脚踏在滚烫的沙里,天际一轮火热的残阳,将这大漠烧得通红。他走啊、走啊;走啊、走啊。渐渐地,这黄沙就变作了蓝汪汪的海洋,海的尽头是一片绿洲,它像绿色的花,快乐绽放着,香气袭人。蒋大雷觉得自己快要被这清凉的大海溺死了,水漫上脖子,钻进鼻孔,涌进肺叶。他的眼睛快要闭上了,可是他仍努力眺望着,眺望彼岸那片魔幻的绿洲。他甚至看见挤在一起吃水的羚羊、狒狒、犀牛、大象……鸟叽叽喳喳叫着,聒噪得要命。是食物和水啊,蒋大雷这样想,慢慢闭上眼。半夜,蒋大雷回来了。他两手空空,眼里结着血红的蛛丝。深色的背景下,灌木和仙人掌像张牙舞爪的怪,毛烘烘一片。黑暗中不知什么东西在飞,扑啦,扑啦。吉普车藏在沙丘巨大的影中,他走过去,腿一弯一弯,打着颤。蒋大雷的嘴唇已经开裂,胸口的纱布渗出脓水。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他不敢想。&ldo;山。&rdo;他轻轻叫了声。四周安静极了,只有大漠黄沙乱舞,以及不知名生物,扑啦,扑啦。蒋大雷打开车门,后座的毛毯像丑陋的蝉蛹,圆滚滚鼓突突的。他把脸凑过去,仔细看那堆烂布,看了很久很久,突然发出一声怪叫:&ldo;山!&rdo;他伸手扯开毛毯,下面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蒋大雷在车内摸索一阵,他张大嘴,发不出声音。如果冷山不在了,他只怕连今夜都撑不过去。死亡离得这么近,就在前方冲他招手──来吧,来吧,既然活着的信念已经失去,活着便是痛苦。蒋大雷抖抖瑟瑟下了车,一头栽进沙里。找不到冷山,他生命死海中唯一的绿洲也找不到了。月下的沙漠,像一块银色的绸缎,那么美。不远处蜷着一团黑糊糊的东西,它静静躺着,一动不动。蒋大雷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蹦出胸腔,是狂喜,是恐惧。他朝那团黑影扑过去,嘴中嘶哑地叫着:&ldo;山!山──&rdo;少年的脸像一片白白的纸符,没有血色。蒋大雷抓住他的肩摇晃,那颗漂亮的头甩来甩去,耸拉着。&ldo;山啊!山!&rdo;蒋大雷快疯了,瞪着血红的眼,额上青筋暴露,&ldo;你醒醒啊!山!&rdo;他抖着,将嘴压在冷山唇上,撬开少年紧闭的牙关向里吹气,舌尖尝到一丝咸液,像是泪。月光下冷山睁开眼,十根细长的手指死死抓住压在身上的男人,牙齿一用力,男人舌尖的血就流出来,溢满整个口腔。蒋大雷闷哼一声,动也不动,任凭冷山乱咬。&ldo;大雷。&rdo;冷山哭了,&ldo;你不要我了,你抛下我走了。&rdo;他捧着男人的脸,细细摸着掌下的每一寸肌肤。他什么也看不见,他什么都看不见,他的大雷变作一堆皮肤、毛发和指甲,只能靠指尖才能感知它们的存在。&ldo;怎么会。&rdo;蒋大雷抵着冷山冰凉的额头,&ldo;我告诉过你,我去寻找吃的。&rdo;他想起回来时空空如也的双手,心中一阵酸楚。冷山突然全身震动,口中吐出白沫:&ldo;噫──噫──&rdo;蒋大雷慌了:&ldo;山!山你怎么了!山!&rdo;冷山大叫一声,不动了。&ldo;山!山!&rdo;蒋大雷吼着。他把冷山压进怀里,紧紧搂住,鼻涕眼泪流得一塌糊涂。天要塌了,他的世界也要塌了。怀中的少年动了一下,蒋大雷感到两只细细的胳膊围上他的颈。&ldo;大雷。&rdo;冷山说,嗓音几不可闻,&ldo;不要再离开我……&rdo;&ldo;好,好,&rdo;蒋大雷又哭又笑,像个疯子,&ldo;我哪也不去,我就在你身边。&rdo;我哪也不去,你抬手就能触摸我,你抬耳就能聆听我,当我们走出这片荒漠,未来的某一天,你睁开眼,就能看到我。5冷山睁开眼,四周仍是黑暗,无边无际。然而这黑暗中,又缓缓滋生着腐败的东西,它们像蛇,吐着信子,无声无息。冷山竖起耳朵,他听见了微弱的响动,霍霍,霍霍。这声音来自黑暗中的某一点,这一点不大,不小,不远,不近,刚刚好。他害怕极了,抵着墙缩成一团。&ldo;大雷。&rdo;他轻轻叫着,没有回应,那声音戛然而止,过了不久又响起来,断断续续,像蝉丝,霍霍,霍霍。&ldo;大雷。&rdo;冷山吊高了嗓子,带着哭腔,&ldo;大雷,你在哪?&rdo;霍霍,霍霍。&ldo;大雷,你回答我啊,你在么?大雷。&rdo;霍霍,霍霍。蒋大雷终于开口:&ldo;再等一会儿,山,再等一会儿就好了。&rdo;他嘟嘟囊囊:&ldo;再等一会儿就好了,再等一会儿就好了……&rdo;那嗓音有些阴阳怪气,飘飘忽忽的。冷山觉得周身浸在刺骨的寒冷中,蒋大雷已经不是他认识的那个蒋大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