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霁还是摇头,“即使逃跑,你的初衷也绝对不是为了逃。”泰顺怔怔地盯着陈霁看了会儿,低头无奈地摇头,“师父,我杀了人,我很害怕,但是我心里不后悔。”“我明白,只是……”陈霁在泰顺看不见的黑暗里皱眉,“泰顺,你到底……”泰顺忽然打断陈霁的话,问道:“师父,我是杀人犯,我杀了十一个人,五个男人,六个女人,我杀的人说不定比许多穷凶恶极的杀人犯还多,你不怕我吗?”陈霁在黑暗中转头直直地看向他,“青狐是妖,我是半妖,石妖本来要弄翻整列动车,螳螂妖差点杀了你,叶忘的那班人追了我们半个广州城,你怕过吗?”泰顺摇头,“不怕。”陈霁问他,“为什么不怕?”泰顺想了想,顿时也觉得不可思议起来,“可能是因为你和青狐都是好人,所以跟着你们俩,即使遇到任何事,心里都不会觉得不安吧。”陈霁点头,“没错,所以我也不怕。”“诶?”泰顺有些反应不过来,“可是我跟你们不一样啊。”陈霁反问道:“哪里不一样?还是你已经看不起我们这些妖怪了?”“哪敢啊!”泰顺大声反驳。“那就好。”陈霁蓦地站起身,“我要走了。”泰顺惊愕地看着她,“诶?”陈霁说走就走,连一句“再见”都不说,整个人的气息已经从这件逼仄的暗房里消失干净。泰顺的眼早已适应黑乎乎的环境,他张着嘴在房里逛了一圈,终于确认陈霁是真的走了,“……这师父,本来就神神秘秘的,变成妖怪更吓人了……”青狐等在路边的一盏黄灯下,灯光闪烁,他眯起眼在虚无的空气里随手一抓,再缩回手时,他的手里已经握着陈霁的手了。深夜无人的街道上,凭空出现的陈霁自然没有引起旁人不知所谓的尖叫,她的去与来,都自由得不像话。“你已经渐渐适应你的新心脏了。”青狐如是评价。陈霁的头发一直没有找到时间修剪,前头的额发还好,耳朵后头的发尾长短不一比野草还凌乱,她留了十多年的长发,却在一夕间被自己亲手割断,陈霁心里除了惋惜倒也没什么,只有青狐每次见到她的头发,都要长吁短叹一番。“这头发什么时候才能长回来啊?”青狐伸手摸摸陈霁的头发,心疼地不得了,“给你编了这么多年的辫子,怎么说没就没了呢?”陈霁由着他摸来摸去,兀自说道:“人真的是他杀的。”青狐手上一顿,“为什么杀人?”陈霁冷冷一笑,“该杀。”青狐叹气,“算了,既然如此,明路走不动,只能来暗的了。”陈霁忍俊不禁,“咱们什么时候策划过明路?”青狐笑道:“有些事总得光明正大去做,有些事也得暗渡陈仓,看情况办呗。”陈霁笑了两声,又不说话了。青狐对陈霁的闷闷不乐感到不解,“我已经查到明天的押解路线,车子也弄到了,不管你明天想怎么救泰顺都不会有问题,你还担心什么呢?”陈霁的眉始终皱着,“不知道……我总觉得……泰顺不想被救。”“为什么会这样觉得?”青狐的眉也皱了起来,他是全世界最了解陈霁的人,他明白陈霁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地怀疑什么,他信任她的感受,就像信任自己的眼睛一样,“泰顺他有说过什么吗?”“他没说过什么奇怪的话,但是我就是有些地方想不明白……”陈霁认真地思考。青狐陪着陈霁思考,“起码我弄明白了一件事。”陈霁看向他,“什么事?”“我以前一直搞不懂为什么泰顺可以无牵无挂地跟着我们,他在动车上得知危险时一点也没有惊慌,包括跟着我们去武夷山也是非常随意的决定,现在我明白了,一个亡命天涯的杀人犯,他本来就没有目的地。”青狐笑了,“我一直以为泰顺是我们身边最平凡普通的一个人类,没想到他才是深藏不露。”陈霁勾着嘴角微笑,“澹澹呢?他也只是个平凡人啊。”青狐瘪嘴笑道:“敢娶武夷九曲的隅溪大小姐,他注定不会平凡。”陈霁想起隅溪澹澹和贵桦这三人的纠葛,低低笑了,“不知道他们三人怎么样了。”他们俩在孤寂宽敞的大街上慢慢地边聊边走,两个人都没有着急回去的意思,路灯把他们的身影拉得斜长,并排的人,并排的影,好像即使就这样一步一步走着,直到尽头,也能无悔。“泰顺很害怕警察局,可是在广州被叶忘的人追得仓皇逃窜的时候,他曾建议我去警察局躲避那伙人,我想不明白,一个全国通缉犯,怎么会做出这种不经大脑的建议?而且他跟着我们在各个火车站汽车站奔波,这些地方难道不是人-。-流高峰期吗?他就一点都不担心会被人认出来吗?”陈霁对青狐说道:“在我还不知道他被通缉的事前,我骂他将生死置之度外未免看得太开,骂他不珍惜自己,可是等我知道他的身份后,我忽然发现,原来我先前骂错了,他哪里是不珍惜自己,而是根本不要命。”青狐沉吟片刻后,担心道:“他这一次不会再犯傻了吧?”陈霁如梦初醒,“对啊!他以前还能瞒着自己的过去,现在一切都被揭露出来,他也是表面看起来豁达实际死脑筋的人!我差点被他骗了!他根本不想被救!他想死!”“不是吧!”青狐猛然定住,“他难道真想替人偿命?”陈霁没有说话。青狐猛拍脑门,“这小子,即使救出了人,也得救出心才行啊!”陈霁回头看向遥远街角的警察局大门,那里路灯昏暗,光线蒙昧,看得久了,连眼眶都忍不住酸涩起来。作者有话要说:有些事情虽然是虚构,但未必不是真实。泰顺【五】“青青,”一直举着望远镜看向远方的青狐忽然开口,“你准备好了吗?”天已微亮,笔直的荒僻国道尽头,一辆警车安静地朝他们所在的位置远远驶来。陈霁眨了眨眼,她的视力变得极好,国道尽头的车辆也能一一看得清楚,她对这新能力感到好奇,问青狐道:“你不是也能看得很远吗?为什么还要望远镜?”青狐微愣,他看了眼望远镜又看了眼陈霁,下一秒,那重金购来的军用望远镜已经被远远扔开,他笑,“习惯了人的生活方式,差点连自己是只妖都忘记了。”陈霁淡淡一笑,想了想,伸手在青狐的耳朵上摸了摸,在他是只狐狸时,她最喜欢的便是摸它的耳朵,她也不知道自己想传达些什么,只是在这一时刻,忽然就很想摸摸他的耳朵。青狐被摸得极其自在,身体不由自主地靠了过去。陈霁低低笑了一声,手也缩回来,“车子来了,我们走吧。”“嗯。”青狐满脸欢喜地跟了上去。他们俩就站在国道旁边的一栋废弃砖楼里,砖楼底下停着一辆线条流畅的黑色敞篷跑车,青狐坐进驾驶室,等陈霁坐进副驾驶座,他犹豫着再次确认,“青青,你真的要自己去吗?我不放心。”“你知道我不会开车,”陈霁低头系安全带,“与其坐在车里等着被撞死,我宁愿变成狼的模样到处跑。”青狐一边发动车子一边嘀咕,“……那你还系什么安全带,反正等会儿也得解开。”“……不要拿你的被子理论来衡量一个作风严谨的人。”陈霁斜睨了他一眼,揶揄地笑。国道上警车的闪烁灯已经近在眼前,青狐凝神细看,在警车从面前开过的一刹那驾驶着跑车从侧面掠上了国道。在这一段靠近荒山的国道上,清晨九点的其他车几乎看不到两辆,在不短的时间内,整条国道上只有警车和跑车两辆车。陈霁的一对利眼紧紧盯着警车。青狐驾驶着的跑车很快赶上并超过了警车,他在警车前方百米外突然调转车头,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国道上刺耳响起,警车上的人已经看到他们的车影,也惊慌地紧急刹车起来。青狐的车刚一停下,一头体型庞大的灰狼已经从敞篷跑车里一跃而出,火力全开地直直迎向警车奔去,它的速度太快,快得警车里的人都无法置信。风刮着脸颊呼啸而去,跑车里的青狐满意地吹了声口哨。陈霁能够这么快适应这具崭新的身体,从小就让她亲近自然亲近妖怪的青狐功不可没。“狼!是狼!”副驾驶上的警察大叫着掏出枪。驾驶座上的警察惊讶地张大嘴,“为什么会有狼?!”就在他们说话的瞬间,那头硕大的狼已经腾空跃上警车车盖,“砰”地一声巨响,警车盖已经凹下四角凹槽,直把车子里的五个人吓了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