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哥在院子里站了一夜,天色出现微白的时候,仿若一棵不堪重负被压弯了脊背的老松树,低着头摇摇晃晃,步履维艰地进了西屋。
乌黑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灰翳,像是落满枯叶杂草的一口老井,脸色就如灰白的天幕似的,汗毛上也蓄着密密朦朦的小水珠,坐在床边一动不动,整个人从内到外渗透出一种迷失空洞感。
等到天色大亮之后,哑哥才呆滞木然地从院子里翻了出去。
一路跌跌撞撞,半梦半醒地走到了牛棚里,望了一眼他睡觉那屋紧闭着的房门,疲惫不堪地耷拉着眼皮爬上了草垛,抱着自己紧紧地蜷缩着。
李乐趴在地上睁着眼睛,直到后半夜油灯燃烧殆尽,屋子里被黑暗淹没了,才不真切地感觉到由心而的乏累和无望。
像是他还没有甩脱之前的种种负担,却又被迫地承担了更重更无力反抗的苦难似的。
沉重的快要真的把他给压弯了。
一连好几天,李乐都没有再出过院子,除了吃饭和喂鸡,连里屋都没出去过几次。
哑哥也回回都是等天黑透了才翻墙进来,低着头看都不看一眼这些天一直敞开着的堂屋,安安静静的就钻到西屋去了,等第二天天一亮就再翻墙出去。
中间跟出来倒水的李乐碰见过一次,俩人也没有什么目光的交流,只是各自看向一处,然后默默地错开。
李乐精神持续萎靡不振,多数时间都在床上盯着屋顶躺着,觉得浑身上下都没劲儿,情绪十分低落,这几天加起来吃的饭都没有正常一两天的多。
他就感觉这里的生活也没有尽头了,路上还全是坑,有明有暗的,保不准什么时候就得摔个大跟头。
而且思来想去的总也找不到突破口,常常让他精疲力竭,心慌意乱,头也疼痛的厉害,就跟被人用棍子不停的在里面搅动一样。
早上等哑哥再一次翻出墙头去牛棚时,李乐从床上爬了起来,内心混乱不堪仍然非常难受,但这些天的冥思苦想殚精竭虑,终于让他想明白了一件事。
向死而生。
不破不立。
李乐到厨屋好好地做了一顿热乎乎的早饭,吃完之后歇了一会儿,拿着篮子和镰刀出门了。
那几棵花椒树再不摘的话,就该全掉完了,虽然李乐也不知道现在做这些还有什么样的意义,但他脑子里此时很清楚地呈现出了一句话。
‘要是你在我们那个年代还能就不过了?’
不能说给了他某种力量,倒像是在时刻讥讽挖苦他似的,他不是觉得日子苦,过得艰难吗,那现在呢。
人的一生,或者说大部分人的一生,都是在沼泽一样泥泞的烂地里深陷着,不挣扎只会慢慢地沉入下去,挣扎了会有逃脱的一线生机,也可能会加陷没其中。
到底来说,不管用什么样的方法,你若是没站在岸上,就只会有脏兮兮,胡乱扑腾一生的潦草命运。
一路缓慢无趣地走到杂树林的另一边,李乐才从混乱繁杂的思绪中恍了过来。
把两只肥硕的袖口给挽了几道,踮起脚用镰刀费力地割下了不少成串的枝子,就随地一坐慢慢地摘着上面油润辛香的花椒粒,不紧不慢地把夹杂其中的老叶子蜘蛛网什么的都给择的干干净净的。
到了中午李乐也没打算回去做饭吃,随便嚼了几根装在插兜里带过来的白薯干,捧着脸心不在焉地着呆,将就着垫吧一下肚子。
下午的时候,就已经弄了满满一篮子的花椒粒了,李乐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渣,忽然觉得好好笑啊。
这么多的花椒,哪怕把牛棚里的牛都给炖了也足够用吧,等抓不到小龙虾吃了,真还不知道能用来干什么呢。
李乐拎着篮子往回走,觉得舒服了不少,这做了大半天的事情还是可以缓解一些苦闷的情绪的。
快从杂树林边走出去了,远远地李乐就看见前面路上匆匆地拐下来几个人,朝着他的方向快地跑了过来。
不用猜,用脚后跟去想,李乐也知道是周高逸了,心里没有太大波动地瞥了一眼,还是目光淡然,稳当地朝前走。
周高逸冲到李乐旁边,差点没刹住脚撞到他,喜滋滋地围着李乐到处看了看,伸过手就要帮他提篮子。
李乐没拒绝他,一下松开了手,但是把镰刀给攥紧在了另一只手里,眼睛看都没看周高逸,自顾自的走着。
“李乐弟弟,你不少天没出来了吧?”
“是不是家里有事啊?我天天在外面逛都没遇到你呢,我都想直接去找你了,哈哈。”
“你这次又弄的什么啊?”
“好大一股味儿啊!这个是花椒对吧!我在县城饭店吃过用这东西炒的菜,麻嘴!”
李乐抿着嘴唇冷着一张脸,拉着眼皮没搭话。
随行的五个人看着周高逸竟然贴着这个男的绕来绕去的,一时间纷纷坏笑了起来,非常默契的互相之间使了个眼色,齐齐地快步走到了前面,抱着胳膊站成一个半圆,挡住了李乐的路。
这几天周高逸就给他们下了任务,游走在村里各处瞄着有没有出现李乐的身影,即便有的人从来没见过李乐长什么样子,但还是听人讲过几次,知道是刘哑巴家捡回来的小孤儿,也听说过长得白净瘦小,只要看到基本就会认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