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君昱不知道妈妈是做什么的,只知道她每天早早离开,很晚才回来。劣质的妆容让她原本精致的脸有些脏,带上了些许廉价的美感。这条巷子里的女人们总会三五成群,指着在门口玩耍的季君昱一遍遍地碎嘴子,“那个脏女人的小杂种。”
而这之后,是母亲无力的哀叹和父亲狰狞的面容。
他长大了之后才懂得,那句话意味着什么。穷人间用以取乐的工具,成了一个孩子半辈子的伤痛。
“妈妈,下雪了。”季君昱拉着杨园的衣角,尽量躲着水坑走。
杨园将怀里的小东西裹得更紧了些。
季君昱这才注意,女人怀里还窝着一团鼓鼓的东西。他踮着脚尖,努着身子往上探,“妈妈,那是什么?”
“是弟弟。”杨园笑着,蹲下了身子,季君昱这才看见,一个小破棉被里,裹着一个面容青紫的小孩子,满脸的褶皱和黑泥,脖子上有些皮肤已经溃烂,生出了大片的疮,像只奄奄一息的猴子。
“妈妈,弟弟死了吗?”
那是季君昱对季冬愿最初的记忆。
在季君昱的记忆里,弟弟被亲生父母扔进了垃圾箱里,饥饿的野猫抓伤了他的脖子,他不断啼哭,垃圾盖了满脸,细菌滋生将伤口感染。
雪花落到他的眼睛里,嘴巴里,啼哭声渐渐隐去,浑身冻得青紫的他抽搐了几下,便再没了动静。
冬愿,是冬雪带来的缘分,也是来自冬天的祝愿。
可是冬愿的到来,并没有让这个家庭变得更好。
父亲的酗酒成性,母亲的懦弱无能,弟弟的身患残疾。
季冬愿的左脚只有一根骨头,几个肉瘤坠在上面,整只脚向上勾着,像一串恶心的葡萄。他的小腿也因为受冻,永久性萎缩成了一根缠满了黑色疮迹的棍子。他不能走路,除非做价格高昂的手术,否则就是一辈子的残疾。
这样的孩子,就被亲生父母随意地丢弃在垃圾桶里等死。或许是怀孕期间的酗酒和抽烟,或许是省事省钱不去孕检,或许是未婚生子,或许是……他实实在在被丢弃在了冰天雪地之中。
父亲不愿意让他加入这个家庭,打骂成了酗酒之外的另一大乐趣。最开始是母亲,后来是弟弟,再后来是季君昱。
懦弱的母亲不敢反抗,因为反抗必然会带来下一次更加猛烈的拳脚相向。弟弟懂事得早,爬着扑着也要和季君昱一起,挡在妈妈的身前,哭着喊着试图拦住一些巴掌和打骂。
那一天母亲没在家,父亲的心情好极了,哼着歌给季君昱削着捡便宜买来的烂苹果。季君昱却觉得心脏跳的难受,像是被人活活扼住了喉咙,呼吸不得,窒息感让他快要昏过去。
“爸,弟弟呢?”他已经一天没见到弟弟了。
父亲嗤之以鼻,“你哪有什么弟弟,我们老季家就你一个男丁,一个独苗苗。”
他瞬间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凰逃不淘』
他丢下那削好的半个苹果,疯了一样往门外跑去,在街道上跑着喊着“冬愿!冬愿!”
他的鞋子不合脚,长大了的脚早就容纳不进那个破破烂烂的小鞋子里。这么一跑,半只大拇指戳破了烂布,大咧咧地漏在了外面。
他跑着,早春的风像是在扇他的巴掌。
细细的哭声和若有若无的啜泣声吸引了季君昱的注意,他循着声音找去,垃圾桶旁边蜷缩着的季冬愿,抱着半个变了色的霉的馒头,抑制着自己的哭声。
他扑上去抱着弟弟,哭着打着,巴掌一下下落在那个瘦弱的孩子身上,“他把你扔了你就不反抗吗?啊!你为什么不喊我!你为什么躲着!”
“我是多余的,我是个灾星。”
蚊子哼唧般的声音一下下扎着他的心脏,他大声吼着:“你是福星!你敢再说你是灾星我就打死你。”
早春的雪还没有消融尽,半融化的冰雪早成了黑乎乎的,黏在地上和角落里,成了污垢的好去处。半大的季君昱背着小小的人,一步一步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再敢把你扔了,你就喊我,大不了他把咱俩一起扔了。”
“我就是你亲哥,一辈子都是你亲人。”
“回家我给你煮姜水喝,咱们给咱妈告状,说他是个坏东西。”
满眼的血,还未来得及吹灭蜡烛的生日蛋糕上也被洒上滚烫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