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很慢,每个字都说的很艰难。说完了之后,周格忽地看向了杜金水,就像个孩子一样,扬起了邀功请赏的脸,笑了两声。
杜金水连忙把录音笔打开,尝试着问到:“季冬愿是和狗有关吗?”
季君昱听到这里,忍不住打断了杜金水,“该不会周格家里养的狗,跟我弟弟撞名了吧。”
杜金水看着季君昱无比精彩的表情,没忍住笑出了声。先前酝酿起的情绪被这人给抹了个干净,让她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你自己来听一听录音吧,虽然不是很清楚,但是你应该能听懂。”杜金水拿着录音笔,按下了播放键。
周格的口齿并不清楚,车祸伤到了他的大脑,也影响了他的语言功能,只是将这“季冬愿”三个字清楚地说出来,就已经花了他很大的力气。后面的那些话,没有逻辑,颠来倒去,嘴里像是含了一块冰,搅动着舌头,语句模糊不清。
可季君昱听着那些不成句的话语,一句一句,眼泪没来由地顺着他的眼角滑了下来。等到杜金水现的时候,季君昱早已经泪流满面。
他的哭泣没有声音,就只是眼泪静悄悄的滚落。
“怪不得他怨我。”
录音到此为止,季君昱看向杜金水,轻轻说出了这句话。
他被绑在凳子上,他被季冬愿咬牙切齿说出的话刺痛了心脏,他被眼前厚重的黑布蒙蔽了双眼,以至于他错过了季冬愿的那句“与狗夺食”。
时至今日,他才从老人那些断断续续的话语里得知,原来当年的与狗夺食让他险些失去了季冬愿。是怎样的震撼和惨烈,才能让这位叱咤风云的老人在记忆混乱之际,依然能记得当年那个名叫“季冬愿”的小孩子。
冬天,大概要比现在稍晚些的月份,地上下了薄薄一层雪。对于所有流浪着的生物来讲,冬天都是最难熬的时候。
没有食物、水都结成了冰、没有避寒的场所……每一个伴随着寒风的夜晚,都有可能悄无声息地带走一个生命。
周格在这样的夜晚里,遇见了那个像狼崽一样的小孩。
巫泽成家里养着许多流浪狗,其中就属一个黄黑相间的中型犬最受宠,它会摇着尾巴趴在巫泽成的脚边撒娇,也会在巫泽成的指令之下去抓奔跑的野兔。
可就在那个夜晚,大黄出去遛弯,再也没有回来。
周格看出了巫泽成的担心,当即带着一众兄弟,出门去找大黄。有灵性的狗不会迷路,它们一旦不回家,或许就是遇见了再也无法回家的意外了。
就在那个湿冷阴暗的小巷子里,翻倒的垃圾桶旁边,蜷缩着一个穿着小了一号衣服的瘦弱的季冬愿。周格一怔,看着一地蜿蜒的血迹,那血迹的终点,并不是那个小孩,而是他怀里抱着的“半只狗”。
“滚!不要靠近我!”季冬愿嘶吼着,试图用这种方式逼退那个走近自己的大人。
周格吞了一口口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
大黄的皮被生生拔了下来,背上的肉被撕了下来,一片血肉模糊之中,那个小孩正在往自己的嘴里塞着生肉。血腥味伴随着冷空气一阵阵钻进周格的鼻孔,让他快要呕吐,可那孩子却像是在吃什么人间美味,狼吞虎咽地将那些还在滴血的肉块蚕食殆尽。
“大……大黄?”周格捂着自己的嘴,强压下一阵又一阵食物的翻滚。
那小孩忽地捡起旁边的垃圾,冲着周格砸去。重物落地的声音让周格一惊,下意识去观察这个奇怪的孩子。
他的嘴巴周围全是鲜血,那些血液顺着下巴一滴滴落下,融入了他身上的早已经看不清楚颜色的单衣里面。他紧紧抱着大黄的皮毛,身子随着寒风不断抖着。
周格好奇,这孩子分明这么怕自己,为什么不逃走,而是选择待在暗处和自己对峙。那种故意伪装出来的狠厉,不经意间触动了周格。
他的腿€€€€周格猛然一愣,他看见了破烂衣服的阴影之下,那个孩子的腿,像是一块畸形的烂肉,肿瘤一般附着在那个,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小腿的黑色棍子上。
“滚啊!”
本就瘦小的孩子瞪大了眼睛,像一只受惊的狼崽,一声声嘶吼着。他张开嘴的瞬间,沾着血的牙齿都早抖动着。
他的眼睛很亮,里面却没有多少惊恐与瑟缩,更多的是攻击前的预备和警觉,是盯紧了猎物之后的跃跃欲试。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啊!”那个孩子却像是听不见他的话,不停地朝着他扔着周围的垃圾和瓦片砖块,满是冻疮的手指被磨损得血肉模糊,却也丝毫不敢停止。
眼泪顺着他的脸颊落下,皲裂的冻疮像是千万只蚂蚁在啃食着,让他痛苦不堪。
后来周格记下了那个孩子的名字€€€€季冬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