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弟弟我手头实在拮据。”
上首一位老人说道:“咱们庄户人家,钱都是掰开来花的,哪家特别宽裕。福祥,福海说得对,该出力的时候就得出力,不能因为你一个人,就坏了规矩。”
沈福祥头快要缩到脖子里,家中最后那点钱,也给四丫抓药花没了。现在除了卖地,似乎没别的法子。可是地卖了,他们一家过冬吃啥。
“四弟,县丞府里在寻模样周正心思灵巧的丫鬟。管吃管住不说,每年还有几两银子的月例。我看咱们沈家姑娘中,就四丫合适正,她在里面呆两年,出来也能嫁个有头有脸的人家……”
“这不行……”
“爹,不行。”
异口同声的声音响起,沈福祥话憋到嗓子眼,跟一屋子人一同抬头,看着门口的人影。
“二丫姐还病着,如果去县太爷家做事,过给贵人病气可怎么办。爹,还是让我去吧。”
满屋子人都惊呆了,最惊呆的当属族长沈福海。他怎么都没想到,事到临头亲闺女会拆他的台。眼见煮熟的鸭子慢慢飞远,他恨不得缝上闺女的嘴。
宜悠走到门口,恰好听到这精彩绝伦的一场自白。她不由弯起唇角,为四丫默默喝彩。前世这妹妹脾气中就带着点冲动,只不过当年她骄纵,从来都把她牢牢压下。
如今一朝放松不压了,没想到会有如此出其不意的效果。食指抿下脸上的粉,也该是她出场的时候了。抬脚向前走去,看着忧心忡忡的爹,她与二丫并排站在一起。
此刻她身形还没完全长开,大病初愈后本就气色不佳,加上有心装扮,一副精神萎靡的模样,更是衬得旁边的四丫面若桃李。
“咳,咳,二伯,我能行的。你去跟县老爷说说,让我进府伺候吧。”
这话反而激起了四丫的好胜之心,避过一直朝她使眼色的亲爹娘,她跪了下去:“各位叔叔伯伯,我愿意去。”
实在是太合作了,宜悠扭头,看到二伯夫妇一脸晴天霹雳的模样,突然觉得今天的天气格外晴朗。捏紧袖子,只要避开了第一步,不做丫鬟,她未来的路就会顺畅许多。现在是最后关头,她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福海,我看四丫也挺合适。她是你们亲自教出来的,肯定差不到哪儿去。”
宜悠站在那发抖,露出一张蜡黄的小脸,心中却不无嘲讽。族里永远不是一股绳,每个人都想尽可能多捞些好处。对于这些人来说,四丫还是她去县太爷府里服侍,没有多少差别。
程氏站在门口,瞪了自己闺女一眼,尽量平静的说着:“咱们总得听听孩子们的意愿,总不能因为四丫是我生的,就什么事都先紧着她。二丫,你想不想去?”
来了,前世也有这么一段,当时没有四丫捣乱,而是一向木讷的父亲竭力反对。事情陷入僵局,程氏也是出来这么问的。那会她一心想着漂亮绸缎衣裳和手帕,自然抢着跳着也要去。
不过重来一次,从早上进门装到现在,她成功的营造出当下的局面,自然没有再亲手毁掉的道理。
抬起头,她扫视一屋子人,在程氏期待的目光中,坚定地回答道:“我不想去。”
☆、
“我不想去。”
响亮的回答传遍正房内每一个角落,宜悠昂首,清晰地看到程氏僵在脸上的笑容、沈福海的难以置信以及爹的如释重负。
程氏好歹见过大场面,虽然觉得不对,但还是绷住了脸色。走到门槛处,她与宜悠平视,脸上挂着招牌的亲和笑容,探探她的额头嗔怪的说道:“还真是有点烧,怪不得竟会说胡话,这几年你不是一直跟二伯母说想出去长点见识。”
宜悠垂下眼眸,手无意识的捋弄刘海,露出整片蜡黄的脸。她很相信自己的技术,在陈府时条件好各种粉齐全,一番摆弄下来几乎能以假乱真,骗过行医多年的老大夫。现在东西不全,一大早起来弄得也急,但是唬唬宗族中的这些人,却不在话下。
“我这副模样,出去实在丢咱们沈家的脸。二伯母,各位叔公常教导我们长幼有序。去县太爷府里当丫鬟天天吃香的喝辣的,还能长些见识,这是天大的好事。我从小就跟四丫亲,做姐姐的理当将机会让给她。”
说完她往边上挪一步,拉起犹疑的四丫的手,眼中带着恳求:“四丫,还是你去吧。以后有了出息,可千万别不认我这没用的姐姐。”
在陈府呆了那么久,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早已炉火纯青。一顶顶高帽子带下来,话语间头头是道,说得上首族中叔伯们心里舒坦。
在场辈分最大,人向来耿直的二叔公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福海为咱们沈家上下操着心,一点都不为自己家里着想。我就做次主,这难得的好机会,先让给四丫。”
几个跟沈福海亲近的长辈,此刻面色很难看,绷紧嘴一言不发。其余人不明就里,纷纷点头赞同。
宜悠勾起唇角,上辈子她强行退亲时,反对最厉害的就是这位二叔公。如果不是看清了他的刚正不阿,她肯定认为这人比程氏还精于算计。这位叔公真是妙人,简简单单一句话,竟然把二伯一家对她的算计,当成一份天大的赏赐,还到了他们亲闺女身上。
而二伯和程氏,除了感恩戴德之外,挑不出丝毫理由反对。再没有什么,比看他们哑巴吃黄连更让她心里痛快。
程氏与丈夫对视一眼,终于彻底变了脸色。与人为奴为婢岂是那么好做的,原本十拿九稳的事,如今非但算计不成,反而把自家闺女搭了进去。朝丈夫摇摇头,她拉过愣神的闺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