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
一人此刻正将身体缩成最小,藏匿在这个逼仄的黑暗角落里。
一滴汗,再次缓缓地凝在了他的眉上。
这一滴,流进了眼中。
他的眼露出了一缕浓重的绝望之色。不是因他在这一刻走到穷途末路,而是遗恨。玉既碎,瓦岂能全。他只恨不能再多得些天。倘若能够等到献俘礼的那日,他便能叫聚在这座大殿中的所有人,都随来自皇太孙的最后一击,深埋废墟,同归于尽。
他咬紧牙关,突然摘下身上所背的弓,搭起箭,从藏身之处探身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对面之人连射了三箭。
是裴萧元似曾相识的手法。他拔刀砍开偷袭的箭,避过,那人站了起来,沿着脚下的插金梁,矮身维持平衡,便朝大梁奔去。
此时下方和周围的羽林们也行动了起来。有的迅往上冲,有的在大殿下,朝着头顶的梁上之人箭。箭嗖嗖而上,却因距离过远,抵达殿顶之时,力道已是大减,无不被那人避过,转眼,那人上了大梁,健步如飞,又拔出插在腰带的火杖,取火折一晃,点了起来。
火光里现出了一张脸。
正是李猛。
借这一团陡然出的光,裴萧元也现了异样。
隐隐地,他看到大梁正中和支撑殿顶的一根主脊瓜柱的相交位置上,被凿挖出了一道深槽,在凹槽里,似填装有东西。
不止这一处,在大柱和梁架卯榫相交的承力位置,也都有动过手脚的痕迹。
因距离有些远,光线又暗,他第一次来时,没有现。
一刹那,裴萧元领悟了过来。
尽管所见吻合猜想,然而,当亲眼目睹到这一幕时,他依然还是被这个早在一年多年前便埋设下来的阴谋震动了。
无法想象,倘若叫李延的谋算得逞,到时,此处将会生何等惨烈的局面。他的眼里露出了无法抑制的惊骇之色。他迅张起弓箭,瞄准李猛,一箭便射了出去。
他箭无虚,这段距离,也是弓箭最具威力的射程。
箭深深钉入李猛举着火杖的臂,碎骨穿皮而出。然而,在如此凌厉的攻击下,火杖竟也没有从他手中掉落。
在大梁上晃了几下身体,抵消这一箭的冲击后,他又站稳了脚,接着,另一只手接过火杖,再狠狠一把拔出了臂上那一杆还连着血肉的箭,任伤臂汩汩流血,人继续朝大梁正中的位置奔去。
此时,已冲到附近的羽林们也纷纷再次放箭。
乱箭齐飞,转眼,李猛身上又插了七八支箭。他终于受阻,停了下来。
“嗖”的一声,又一支箭射去,插入李猛的膝盖。晃着身体,他砰地跪在了大梁之上,接着,趴下去,沿着梁柱,竟继续又朝前方那道凹槽爬去。
裴萧元迅攀上廊道栏杆,立足其上,朝前纵身一跃,人凌空飞起,越过了廊道和梁架之间的一段空隙,双臂一把抱住距离最近的一段枋梁,一个翻身,人攀上了梁架。接着,他在纵横相连的井梁之上又是数个凌空跳跃,从一道梁落到另一道上,最后一个跳跃过后,双足落在了大梁之上,转身,向前冲去。
火光映着李猛那一张不知是因痛楚还是仇恨而变得扭曲的脸。他艰难地继续朝前爬行了数尺,当看到裴萧元已上大梁,盯着他踩着大梁正疾行而来的身影,咬牙切齿:“便宜了狗皇帝!”
“也罢!当日在大彻城,叫你侥幸从我手下逃走了,今日你自己撞来,那就让狗皇帝亲眼看一看,你是如何埋在废墟下,和这座他为吹嘘自己功劳造的大殿一起,为皇太孙殿下殉葬!”
他停了下来,从身上拽下一只皮嚢,用牙咬掉口塞,将囊中液体泼洒在大梁上。液体流入凹槽。火油的刺鼻气味弥散开来。
接着,他挥臂,在羽林们出的怒骂声中,将火杖抛向凹槽。
纵然已是足狂奔,距离还是太远。
火杖即将落下,而此时,裴萧元距它却还有七八步远。眼看着无论如何也是追赶不上了,他并未停步,一边继续足狂奔,一边迅脱下了外衣,攥在手中,猛挥臂,甩出衣物。衣裳呼的一下展开,裹住了火杖。
他再一挥,火杖便飞了出去。片刻后,砰一声,掉落在地。在大殿四角出的回音声里,火头熄灭。
险情解除。
羽林郎们醒神,松气之余,纷纷欢呼了起来。
李猛面上方显出来的几分得意之色登时凝固,转瞬间,神情又变得狰狞无比。
周围那些羽林郎们的欢呼之声还没落下,他大吼一声,已是重伤的人,竟从梁上一跃而起,如恶虎一般扑向了裴萧元,抱住他的腰身。
“一起死吧!”
李猛咆哮一声,在羽林们叫着驸马的焦惶喊声里,拖着裴萧元,两人一道翻下了大梁。
“裴萧元!”
絮雨方闻讯赶到,冲入了大殿,当仰头看到这一幕,浑身冰冷,失声大叫。
李猛抱着和他同归于尽的念头,这一撅,爆全部的力气,裴萧元倒栽葱地被他拖下了大梁,于千钧一之际,双腿猛然倒勾,一下挂在了梁上,生生止住坠势。
李猛此时已是状如疯虎,人吊在半空,一面死死抱住裴萧元的腰不放,一面在空中猛力挣扭,试图将他再一道甩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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