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佳敏本打算做一锅黄焖走地鸡,临时决定加烧一条鱼,说要等一会儿才能开饭,先炒了一盘田螺给莫靖则和邵声下酒。
莫靖言坐在房间里,镜子中是一张安静的面孔,熟悉而又陌生。她寻不到一个故作释然的表情挂在脸上,便不想走出去。走廊上响起脚步声,是莫靖则带着邵声将行李放在她隔壁的房间,两个人返回时在她门外停顿下来。
“出来坐会儿,有炒田螺呢。”莫靖则招呼她。
“我累了,想歇歇。”她应道。在岩场待了一天,身体的确有些疲惫,但她也睡不着,定定地看着窗外的光线一点点暗淡下去,暮色从墙根一点点漫上窗棂。见到他和躲开他两种念头同时存在,心里像揣了一只小兔子,忐忑地跳个不停。
张佳敏做好了菜,一一端上桌来,奇道:“莫莫没在吗……可她房间也没亮灯呀?”
莫靖则起身:“我去喊她。不会是没睡醒吧。”隔了片刻他皱着眉下楼,“门开着,人不知道去哪儿了。”
张佳敏想了想:“刚才她来厨房问我要不要帮忙,我说不用。然后她从后门出去了?”
“去溜达也不讲一声。”莫靖则摇头,“和小时候一样,还得我喊她回家吃饭。”
邵声也站起来:“我和你去找。”
莫靖言没有走远,她从后院绕过菜畦,走着走着就来到了河边。在石坝的下游有一座拱桥,和水中黑黢黢的影子恰好能拼成一轮月亮,和天上皎洁的玉盘遥遥相对。山峦层层叠叠,远处的颜色更淡,像水墨般渐渐融到宝石蓝的夜色里。
她想起了和邵声相关的好多事情,很奇怪,并不是那些醉心的甜蜜和刻骨的伤痛,而是些浅淡平常的片段,譬如第一次见到时他白色跨栏背心上印着“军民鱼水情”,边踩三轮车边唱“日落西山红霞飞”;譬如左君介绍他,说“不是少爷,是‘邵爷’,‘大爷’的爷”,那时她脑海中浮现出脑满肠肥的地主老财相。
似乎必须要想起一些和两个人曾经相爱无关的事,才能印证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这些年脑海中的臆想。
过去的一切不会被遗忘,你只是从不曾想起。
莫靖言也曾试图忽略生命中那些烟尘的痕迹,但她无法否认,在两个人相隔于世界两端的日子,每每在夜晚路过高耸的巨大建筑物时,她常恍如置身于校园静默的岩壁下,仿佛下一刻他就会从暗影中走出,喊她一声,“莫莫”。
莫莫。
☆、下
真的有人这样唤她,熟悉的嗓音,被风霜侵蚀得略微喑哑。她回过身去,世上所有其他的光线都消失了,只剩一束清朗温柔的月光,宁静地笼在他身上。
莫靖言鼻子一酸,多年前在岩壁下偶遇的一幕幕在心底复苏,那时的她在邵声面前无拘无束,心中的小别扭小情绪,面对着他都可以一吐为快。而如今郁结于胸的心事沉积了这么多年,一张开口,声音就消失在空气里。
“饭做好了,回家去吧。”邵声走到近前,低头看着她。
莫靖言点点头。
他继续说:“靖则也在找你呢。”
她又点了点头,一言不发。
邵声停了片刻,问道:“我听方拓说,你要把‘云舞’的份额转掉,真的不打算回北京了?”
“也许吧,没想那么多。”莫靖言故作洒脱地甩了甩手臂,“在大哥这儿多待一段时间,也不错啊。”
“可靖则他,不是在考虑回去吗?”
“那……他走了,我留下来看店,不是正好?”
“还是回去吧,那边朋友多些,有个照应。”邵声似乎叹了口气,轻不可闻,“我这次来,是向你告别的。”
莫靖言猛然抬头,正对上他低眸凝视的目光,心跳变得急促起来。她将身体略微转了个方向:“什么意思?”
“这次来南边,也是真的有事情。我在想,换一个工作地点。本来当初公司有两个选项,北京或广州,我没多想,就选了北京。是我太自私了,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邵声自嘲地笑了笑,“如果一定要离开,那个人应该是我。我去广东或者香港,你留在北京。”
莫靖言忍不住问:“已经,决定调过去了?”
“也没有那么快。那边没有合适的岗位,或许,得换一家公司。”
“工作还好找?”
“试试看,总不至于一家人露宿街头。”
“你是说,阿姨和川川也和你走?”莫靖言犹豫片刻,问道,“你……怎么和他们解释?”
“是啊,他们都只有我,当然我去哪儿,他们就去哪儿。”邵声微微一笑顿了顿,“我和我妈说,南方发展的空间比较大,她还有些不情愿,说来北京半年,刚稳定一些就又要搬家;川川也说北京好,能滑雪能攀岩能踢球,不过小孩子好哄,换个地方很快就会适应。”
“你这个人,真是太过分了。”莫靖言一低头,眼泪就无声地滑了下来,“你这样做算什么?好像是我逼着你离开北京似的。”
“你没有啊。恰恰相反,现在好像是,我已经逼着你离开了北京。”邵声的语气带了些无奈,“如果是这样,那还不如我走。”
他伸出手来,想要将她脸颊上泪湿的发丝拂开,但手指凝滞在半空,又慢慢蜷了起来“你说得对,我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我;有些话,我再也没资格说了。可是,我也是诚心诚意,希望你开开心心的。你觉得我不应该回来,那我就不回来。”他从夹克衫的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递给莫靖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