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貌叹了口气,与猫猫对视一眼,下定了决心。
“既然我等与大圣各有异议,也只有留待来日印证。”他再次行礼:“多谢大圣为我们料理了妖魔的尸体,若再无吩咐,我等就告辞了。”
起身之时,林貌望一望被埋在石堆中的猴子,忽然心中一动:
“大圣口口声声,不肯相信我等的说辞,但要是我等真达成了期许,又该如何呢?”
孙大圣冷笑一声:
“怎么,你们还要与咱老孙赌上了么?……也罢,也不必你在天下大展宏图,只要你能让山下这小村子自食其力,靠着凡人自己的本事过上好日子,咱便算输与你了,如何?”
说罢,他上下望了林貌一回,啧啧出声:
“你小子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虽然已经入道,这法力却真是浅薄得紧,居然也敢管这样的事。算了,你若输了,一日三顿为咱送点水果便可;你若赢了嘛……老孙便破例传你点真本事。”
林貌不觉愕然。原本他临走开口,的确是想以激将法与大圣打赌,最后能骗两根毫毛做贴身的掩护;只是没想到大圣这么耿直,居然一张嘴便送了这么大个馅饼!
没等他反应过来,孙悟空向巽地吸了口气,张口向上一吹。瞬息间浩荡神风从天而降,将一人一猫卷至半空,登时便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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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人与猫的影子消失于天际,草石掩映中波光粼粼,山石下的孙悟空身形晃动,化作光团飞至空中,幻化为了青袍缓带的少年道士。左手拂尘右手如意,轻逸出尘而飘飘欲飞,浑然不似凡间的气象。
轰隆一声碎石飞溅,一个猴头自不远处冒了出来,与方才的样貌一般无二:
“金阙广成帝君,广成子!”猴头高声叫道:“堂堂浑元无极大罗天仙,为何今日玉趾临此贱地,还要化作俺老孙的模样?”
广成子乃玉清元始天尊高徒、太清道德天尊随侍,传授轩辕黄帝仙法的上身,开辟以来位份最为尊隆的大罗天仙之一。即使孙猴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也不能不稍加尊礼。
当然,猴子的礼貌也仅仅局限于称呼,语气上就实在不大客气了。这也难怪,无论谁被施法遮掩了身形后眼睁睁看着他人冒名顶替,那心中都不会痛快。
广成子倒很谦逊,立刻便向猴子稽首赔罪:
“事出突然,在下不得已为之,还望大圣勿怪。”
孙悟空哼了一声:“事出突然?此处荒郊野岭,又能有什么料不到的大事……喔,难道是刚刚的那小子?”
说到此处,大圣也醒过神来:广成子曾受命下凡两次,两次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三千年前他密授黄帝仙法,襄助轩辕氏讨灭蚩尤;两千年前他助周翦商,兴姬周八百社稷。虽然出手寥寥,却无不举足轻重、底定乾坤。
所以这一次“事出突然”,为的又是何等要事?
猴子皱起了眉:“你下凡又是要做什么?难道还真听信了那小子的狂言?”
广成子道:“在下只是偶然算出了一点变数,想来看看而已……不过,大圣也以为此人说的是狂言吗?”
“那是当然。”孙悟空不以为然:“‘人类以自己的力量立足于世’?说起来倒有几分狂气,实则不自量力。普天之下,谁又愿意离开神力呵护,自行立足于世?恐怕是徒劳无功。”
这后句多半是在阴阳广成子。但广成帝君只是微微而笑,并未开口接话。
齐天大圣在五行山下封闭得实在太久,对这世界的了解早已过时。在他的印象里,人世大概还是<ahref=""target="_blank">西汉时的模样,虽然愚昧混沌,却也能安稳度日,所以并没有贸然变革的必要。但实则西晋之后天下分崩,南北割据数百年间,社稷鼎沸民如牛马,就连往昔神人之间的平衡,也无法持续了。
乱世滋生迷信,迷信滋生癫狂。南朝萧菩萨舍身入寺,北魏拓跋氏倾国佞佛,上行下效举国如狂。而神佛玄谈的力量,也俨然已经渐渐压倒世俗,并将彻底掌控凡人的生活。
长此以往,自姬周以来的世俗传统、皇权之于神权的优势,还是否能够维持?
长此以往,中原百姓是否会沦为神明新的俘虏,从此沦丧自立的意志?
某种意义上,中原长久的历史已经走上了新的十字路口,面临着当初黄帝伐蚩尤、武王伐殷商一般的抉择。而接下来一千年的命运,便可能在而今数年的变动中确定。
兹事体大,实在不容疏忽。也正因如此,无论这突发的变数再为微小,身为轩辕帝师的广成子都想来亲眼看看结果。
如此宏大精深的命题,原本不应该是冲虚清淡的仙人们顾虑的。而广成帝君思索片刻,也实在不知该如何向孙大圣解释。所以他只答了一句:
“大圣高见。但彼等事成与否,在下亦不敢妄论。”
孙悟空诧异之至:
“不敢妄论——如何不敢妄论?以凡人的力量,如何抵抗天灾、瘟疫、毒虫野兽?以事理推之,结果不是显而易见!”
广成子点头赞同:“大圣见识广博,说得有理。”
孙悟空却大觉狐疑:“既然知道这个道理,你这老官下凡做什么……喔是了,我听闻你广成子推演之功,三界无双,仙人中可称第一。莫非是算出了什么大变数,才到此乔装施为,烧一烧某人的冷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