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叹一口气:“我这样凄惨,太师也不可怜可怜我么?”
“你们的先皇够英明神武,或者说他确实会演戏,我只是他大戏落幕后幸存的傀儡,太师便给这傀儡一丝自由吧。”
其实自我登上皇位那一刻起,父皇若是泉下有知,定会笑得开怀。
帝王之道,中庸之术,赵慎教给太子的不是全部,否则皇兄便会知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善骑衡。
父皇常对皇兄说身为储君,宜身先士卒,不较荣辱利害,凛然无惧于殒命之忧,勇毅果敢,挺身而出,率先垂范,却没有说生死须臾,当爱之。
否则太子怎会只身一人赴险前往西凤山,护御阁七十二影卫又岂会恰好不侍近前。
昔日五皇兄中了前朝叛党的计谋前往西凤山之际,那封挑拨离间的信也被放在了父皇案上。
他知晓五皇兄的暴虐和野心,默许他的儿子们互相残杀。
父皇那时站在城楼,看着五皇兄兵马出关,深冬之际,冰花覆盖,那雪花如同天降的白色蝶翼,无声蹁跹。
雪光落在父皇脸上,折射出一丝复杂难解的怀念。
“我与沂儿初遇,”他笑了,缓缓开口,仿佛回响在遥远的往昔,“也是在这样一个雪天。”
雪景如诗如画,银白世界里万物皆被柔和的雪光洗涤,枝头积雪沉甸,偶尔因风之吹拂,轻轻摇曳,洒落一地的珍珠。
远处的宫殿屋脊,也被雪覆盖,宛如天宫中飘下的玉带,静静地躺在这寂静的深冬之中。
“你怎么不问父皇后来发生了何事?在父皇这儿,你总是少言寡语。”
我站在父皇身旁静默不语,并不对他和母妃的事迹感兴趣,只看着五皇兄兵马隐约望不见了,才道:“儿臣只是在等。”
父皇略有疑惑,颇有兴致地问:“等什么?”
我侧眸看他:“看他们二人谁能活着回来。”
“哈哈哈哈”父皇突然大笑,“萧珏,别装了,你明明”
那时父皇看着我的眸子,突然止了声,遗憾道:“好吧,那让我来猜猜,你希望老五回来,是或不是?”
我不置可否,默默偏头看向远处雪景。
良久后答:“不是。”
父皇看我半晌,似乎目光穿透了我身后的雪色,声音低低响起。
每一个字都像是刻在心上的烙印,历久弥新:
“你的兄长们,都是我的骄傲,他们流淌着我的血,继承了我的志向。但是珏儿,他们只会是你的附庸,也只能当你帝王之术上一枚棋子。”
父皇眼里闪过锋芒,继续道:“而我的沂儿在我身后,也会成为大胤尊贵的太后,其他女人自此休想动她分毫。”
“这话你若是在母妃被娴妃欺辱、皇后罚跪的时候说,倒是有几分可信。”
知子之来之
父皇眸中闪过一丝杀意,不过少顷便闭眸掩下:“朕不会轻饶了她们。”
“你早上才褒奖了皇后,”我瞥向父皇,深觉他和母妃都有病,却也淡淡笑了:“父皇圣明,只是我只有一个师父,那便是霍邱,父皇也别再费尽心思,让人给我送什么经卷了。”
“你还是怪我杀了他们?”父皇皱眉。
我垂眸而立:“儿臣不会恨错人,杀了他们的是萧随,父皇来日别顾念父子之情,阻我便好。”
父皇便叹了口气,摆摆手道:“也好,反正陈家已经被抄,你想做什么便放手去做。”
仿佛他的儿子果真只是那群女人生来制衡朝堂的棋子一般。
彼时父皇欲抑先扬,娴妃母家陈氏日益壮大跋扈,父皇想处置他们,便对娴妃极近宠爱,对八弟也极为纵容,八弟便有些昏了头,拿我开刀。
或许也正如父皇所愿。
毕竟我那时与世无争,八弟也不会“偶然得知”父皇将立他为太子,只是忌讳皇兄没有大过错的消息。
那时皇兄很爱护我,只是那时他受旨前往西凤山平乱。而皇兄不在,八弟便对我处处针对。
父皇知道帝王的荣宠能给底下人带来什么,却也享受这种生杀夺予阿谀奉承见风使舵。
那时父皇恰到好处的宠信也给箫随放肆的本钱,于是身边人一挑唆,他便便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设局绑了我。
想来也是希望皇兄为着我抗旨回京,被他抓住错漏,扼住软肋,好让父皇更“名正言顺”的立他为太子。
那时师父中了祁子安的毒,我四处苦寻也找不到解药,便只能七日一施针,缓解一二方能保命。
我被掳后师父担心我,得蛛丝马迹上山寻我,便也正中萧随下怀,一并绑了来。
那日兵马尽数如潮在蛰伏山间,我不遗余力也没能冲出去,只能看着师父七日之期至,毒发。
他就躺在我怀里脸色苍白如纸,身体不时颤抖,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滑落在我手上,我怕极了:“师父,师父你坚持住”
我那时竭尽全力想出去,却也被精卫弄得一身是伤。
某一刻师父七窍突然开始流出鲜血,沿着他的面颊滴落,染红了原本苍白的肌肤。
他痛苦地在我怀里呻吟着,声音中似乎充满了无尽的绝望,呼吸急促而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用尽全身的气力。
阴冷的月光透过稀疏的树枝洒在师父的脸上,映照出他扭曲带血的表情,夜风轻轻吹过,带来了树叶沙沙的声音,仿佛也在哀鸣。
我陪了师父一晚,他断断续续和我说着话。
第二日晨间,师父突然又在我怀里剧烈挣扎起来,却是连话也说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