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她不懂画,但也看得出那些画作的用色越来越疯狂,线条越来越凌乱。按照画作下所署的日期,大多都是陆夏在父母去世后所画,也是他被市场抛弃低迷不振的那段时光。
这千百幅画没有人认可,没有人欣赏,也就没有价值,可以想象它们的创造者是以怎样郁愤的心情画下这些无人问津的作品。随着时间的向后推移,陆夏笔下的那些画连最基本的轮廓和布局都没有了,他像是拿着油彩疯狂地往画纸上泼洒,不再是作画,像极了宣泄。他把自己困在那些疯狂凌乱的色彩和线条中,后来他却逃走了,逃出了这栋房子。
乔师师想仔细看看这些画,想弄清楚一个艺术家是如何被他创造的艺术品所击溃。忽闻楼下周渠良在叫“乔警官”,她连忙走出卧室来到楼梯口:“怎么了?”
周渠良有些异样的声音从楼下昏暗的开放式厨房中传出来,气息虚浮不稳:“你下来。”
乔师师小跑下了楼,看到一向身姿笔挺的周渠良此时靠在厨房流离台上,有些无力地扶着额头,面色隐隐泛白,低声道:“刚才我检查电路,发现只有厨房里的一台冰柜通着电,所以我就打开冰柜——”
不等他说完,乔师师已经看到了厨房角落和冰箱比邻的一台冰柜,冰柜的盖子被掀了起来,靠近了才能听到冰柜内部的运行声,从冷柜里飘出了干冷的白雾。
她打着手电筒几步跨到冰柜前,把手里的灯光往里面照了过去,率先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
乔师师瞳孔猛地紧缩,直面死人的冲击感让她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随后他迅速地调整紊乱的心跳频率,再次走上前,用手电筒照亮了躺在冰柜里那具敷满冰霜的尸体。
这是个男人,准确来说是一个年近半百的男人,他以一种怪异而扭曲的姿态蜷缩在冰柜底部,像是阴暗潮湿的角落里都会增生苔藓一样,此时他的皮肤上敷满冷气凝结后的冰霜,身体被冻得像钢铁一般僵直。
想必他死于疏于防范,所以此刻他眼睛里的震惊与恐惧几乎将他的眼眶撕裂,眼白上残留着几道充血似的红痕。
看到尸体的第一眼,乔师师就觉得他有些眼熟,等她把尸体的脸向下按,仔细辨认他的侧脸,才确认此时躺在冰柜里的冻尸就是她在监控录像里见过的教授。
8月18号教授失踪,原来是死在了这里。
刚才她触摸尸体,一点冰霜沾在她的指尖,此时像小虫在啃噬她的皮肤般又疼又痒。乔师师用力搓了搓指腹,回身面向周渠良,语调平静又严肃:“你仔细回想一下,从前天到现在,陆夏,就是这栋房子的主人有没有回来过?”
和专业的警察相比,周渠良面对死人就没有那么淡定了,他强忍住胃里不断翻涌的不适感,尽管注意力不容易集中,还是配合她专注地回想了片刻,然后道:“没有,这几天我都在家里,他应该没有回来过。”
乔师师又把冰柜盖子合上,就势靠在冰柜上陷入沉思。按照楚行云的推测,陆夏逃出医院就说明他脑内并非一片空白,或者说他已经记起了什么才会选择出逃,如果陆夏和此时的尸体有关系,又或者他想起了冰柜里的藏尸,就一定会返回查证。所以她在犹豫,现在是否把尸体挪走,如果陆夏还没回来过,那么他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回到藏尸地点重温杀人快感或者求证自己曾经做的事,也就是说埋伏在这里很有可能会蹲守到陆夏,那么现在挪走尸体的话或许会打草惊蛇。
她拿出手机准备联系傅亦,让队里加派人手。电话拨出去还未等接通,大门口忽然传来两声狗叫。
周渠良率先反应过来:“是水饺。”
此时,狗吠声愈急,似乎在撕咬什么东西。
乔师师立刻装起手机,打开房门迅速穿过院子助跑几步一跃攀上围墙,恰好看到一个男人在路灯下奔逃的背影。
“站住!”
她从围墙上纵身跃下,朝着男人逐渐远行的背景拔腿追了过去。
紧追那人不放的不止乔师师一个,还有一只四条腿的大金毛,金毛利用物种的先天优势比她更快追上了那个男人,不由分说便张开嘴朝他扑了过去。
即使相隔甚远,乔师师也清楚地看到水饺咬住了那个男人的胳膊,像撕咬一块破布般来回拉扯。男人倒在地上不断地痛呼,疼得浑身打战。
从保安室取完录像的赵峰听到乔师师那不让须眉的一嗓子,也闻声赶来,恰好看到比警犬还神勇的金毛把一个男人扑在地上撕咬,他霎时倒吸了一口冷气,感同身受般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胳膊。
受过训练的狗只听主人的号令,擅自上前阻止或许还会受到攻击,于是赵峰只能用力拍打手掌吸引金毛的注意力。紧接着,乔师师也赶到了,拍着手叫了两声水饺的名字,没想到大金毛果真听她的,松开男人的手臂,往后退了两步,邀功似的看着乔师师直摇尾巴。
乔师师蹲下身,掀开躺在地上打战的男人头上的帽子,对上他惊恐交加的眼睛,懒洋洋地把头一歪,脸上露出妖气森森的笑容:“你猜怎么着?我还真蹲到你了。”
陆夏捂着自己血流不止的胳膊,疼得脸上直冒冷汗,不见分毫心虚,反倒愤怒难当地低吼道:“你们凭什么放狗咬我?我回自己家怎么了?!”
乔师师眨眨眼,啧啧称叹道:“了不得了不得,你还是个影帝。”说着冲赵峰招招手,“铐起来吧。”
赵峰给陆夏戴上手铐,把他从地上拽起来,忍不住看着吐着舌头摇尾巴的大金毛问:“乔儿,这狗谁养的?带回队里供起来吧,让咱的警犬都向人家学学。”
提起水饺的主人,乔师师才想起周渠良来,正想回去找周渠良,就见水饺撒了欢地奔向她的身后。她回头一看,只见周渠良累了似的慢慢悠悠地走在路灯下,被金毛一扑,竟然被扑倒了。
“你先把他带回去,再找几个人回来搬尸体。”
乔师师匆匆说完这句话,人已经跑得没影了。
“你没事吧,周先生?”乔师师笑呵呵地蹲在周渠良身边,一双桃花眼里流露出精怪的光芒。
周渠良闭着双眼紧皱眉头,用力把往他怀里钻的金毛往外推,语气依旧沉稳道:“乔警官,麻烦你帮忙把水饺拉到一边,我晕血。”
乔师师本以为他是晕尸体,没料到他竟然晕血,顿时诧异地睁大了眼睛,丝丝笑意如潋滟春水般从眼角流出,她边把水饺从他怀里往外拖边说:“水饺立大功了,你还嫌弃它。”说着掏出纸巾把粘在金毛嘴边一缕毛发上的血迹擦掉,末了捧着金毛的脸亲了一口,夸赞道,“真棒,回头给你送一面锦旗。”
等头晕目眩的感觉退去,周渠良才发现自己坐在地上的形象有多不雅,于是略有些吃力地站起身,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对乔师师道:“如果你现在还不能离开这里的话,可以去我家坐一会儿。”
乔师师站起来,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尘土,大大咧咧道:“不用了,我同事马上就到了,我就在这儿等着,你快回去休息吧。”
才见了尸体,又见了血,周渠良今天晚上受到的刺激着实不小,站了没一会儿又感到双腿无力,于是他往路边退了几步,索性坐在了路沿石上,扶着额头闭目养神。
乔师师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抱着膝盖看着他问:“你怎么不回家?坐在这儿干吗?”
周渠良闭着眼睛,语气低缓又柔和,轻声慢语道:“你一个女孩子不太安全,我陪你一起等。”
女孩子……乔师师愣了一下,然后一把抱住大金毛,把脸埋在金毛脖子里像搂着毛绒玩具般用力地摇了几下。
周渠良听到她哼哼唧唧的笑声,略有些疑惑地睁开湿润凝黑的眸子看向她:“怎么了?”
乔师师搂着金毛不出声,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喜欢水饺。”
周渠良长呼一口气,闭上眼,继续按揉肿胀的太阳穴:“哦,它很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