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径自走到旁边,随意靠窗站了,遮住大半月光,面容模糊。但那身气息,却是谁也代替不了的。
半晌,方悦意轻轻道:“你还是找到这里来了。”
韩错凝眸望她,以及她手上一片残叶,目光上下来回一番,声音暗哑道:“不是说永不再奏曲的吗?”
方悦意抬手,衣袖滑下,露出皓雪一样的手腕。捏在指尖的叶子竟然迅速萎缩,轻轻一搓便如灰散飞。韩错定睛看完,颇有兴味道:“这就是被你拿来当作乐器的下场?还真是够残的功夫。”
方悦意道:“放过这家人吧……他们都以为你已死了。”
韩错慢慢笑开。
“不装死一下,姓范的怎肯让我安安生生修炼三锡命?这样也很好玩呀,他千方百计阻挠我,无非是怕我练成之日,就是他们灭门之时。”
方悦意吟思片刻,道:“如果我助你练成,你是否可以考虑我提出的条件?”
韩错怔一怔,慢慢歪了脖子看她,突然笑道:“哟呵呵,你不助我,我难道就练不成了吗?”
方悦意又道:“如果我助你提前练成,你是否可以考虑我提出的条件?”此番加了提前二字。韩错又是一怔。
“你这样帮姓范的……莫非对他动了凡心?”
他无声无息欺身上前,涎笑道:“别忘了,与你有肌肤之亲的可是我。”
方悦意却不避开,仍是淡淡望着他:“我要是没猜错,三锡命该是一门绝顶邪门的功夫罢?修炼过程极尽苛刻,一旦练成,对修炼者有百利而无一害。”第62节:对敌思(3)
韩错来了兴致,转身回到原先呆的位置,抱臂靠窗,抬起下巴道:“继续说。”
方悦意便又道:“你说过,你是修炼,而不是钻研,可见这门功夫并非你所创。”
韩错想一想,道:“算你说对。”
“既有人创出,必有人练过。如此便有迹可循。”
“年代久远,要怎样寻?”
方悦意顿一下,低低道:“三锡命,原该写作‘三赐命’,一赐生,二赐名,三赐死,象征一个人的一生,因为练就之人宛若凌驾凡胎肉骨之上的死神,因此有个别名又叫‘神赐’。”
韩错依然面带笑容看她,语气却已淡定下来:“方悦意,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道:“我命人查过你的来历,却是毫无所获。”
方悦意微微垂眸,转过去望着窗棱,道:“你自然不可能知道。”
韩错抿唇,似在思考,须臾笑道:“好吧,我考虑你的条件,饶姓范的一家不死,不过你除了要助我练就三锡命之外,还得告诉我你的来历。”
想一想,又补充:“别想糊弄我。”
方悦意抬眼,眼神一片空明,一如她开始叙述的语气。
“我本就是一名平凡无奇的农家女子,村中家家户户皆重男轻女,我一直到八岁都没有自己的名字。
是一个路过讨水喝的文士送了悦意这名字给我,悦意乃花,又名曼陀罗,与世无争,艳中带傲。我和家人跟他甚是投缘,就留他住了些日子。有个晚上他在村口树下吹箫,我听得痴迷,便去央他教我,他竟问我‘你能听得见?’
我说能,他踌躇几日,下了好大决心一般,同意教我,我学得极快,好像天生就会这东西,只是暂时忘却了似的。他惊恐起来,连夜逃掉了,我那时还不知道自己所掌握的这东西竟会改变全村人的命运。
我不以为意,只当是他有要事待办,不辞而别,回到家里便吹奏给家人听,他们个个听得如痴如醉不思茶饭,更别提农活,整日缠着我奏曲吹笛,甚至不惜大动干戈,我察觉到不妙时,全村都陷入了一种痴狂状态。”
话到此际,方悦意静默片刻,似乎是留给韩错想象的余地。
须臾她抬头,直面韩错道:“原先我的容貌普通、举止拘泥,而在接触这种邪术之后,五官外形竟开始悄然发生变化。我极惊惧,却又觉得这张脸十分自然,实在说不清究竟是后来变成这样,还是原本就生得如此,只是在村子里的那些年,披上了一层掩饰的外皮而已。”
韩错也听得怔了,这这,这真是邪门到极点的事情!
“现在,你所看到的这张脸,这个身子,恐怕与当时的方悦意早已大相径庭。”
韩错定睛望去,目光带了三分质疑。无需任何赘饰,眼前这人单凭黑衣,就已透出倾国倾城的韵骨。“难怪姓范的对你如癫如狂——”
韩错忽然警醒,想起自己当日也听了她的叶笛,乍闻便难分难舍,誓要找到吹曲之人的那股狂热,难道自己也……
韩错强自镇压了这番疑思,沉声道:“你从何得知三锡命?”
方悦意嘴角微弯,道:“是你自己告诉我的。”
“什么?”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难道自己中招以后竟浑然不觉,问什么招什么?传出去他日后要如何立威!
方悦意道:“这邪术还有一个特点,对缘近之人,便有所感应。”
韩错心里翻腾,考虑着究竟是利用她这些特质,还是索性离得远远的好。
方悦意道:“我的话说完了,你可以给我答复了么。”
韩错垂下眼帘,目光微微一转,露出笑容:“好啊,饶了姓范的一家性命,自然不成问题。”
方悦意干干脆脆道:“好。”竟不要他再三承诺。
韩错道:“我还有一个问题,你为何要帮姓范的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