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身潭底,永远与水草为伴,抬眼便是碧澈天地,这种归宿并不教她反感。
人之将死,最后一眼所触及的光景将深深印在睛瞳,不到腐烂不会消散。
……
一只手割裂了透亮的光纱,穿越过眼底这片海市蜃楼,在腕处收拢。理智让她拒绝咫尺外的生机,身子却不由自主随水波冲力撞向冰冷中唯一温暖的躯体。
头颈刚露出水面,方悦意立即本能地深吸空气,一口气尚未抽完便被韩错唇舌封住。“冷吗?怕吗?不甘吗?”这男人笑道,以低微却又清晰可闻的音量道,“可惜生死攸关之际,我这种恶棍却是你的神明。”“……唔……”
没有留给她丝毫反驳和喘息的余地,韩错押着她再度凫入潭水深处。他就像生于此地的灵物,在这样寒冷的地方来去运展自如,难以想象竟是前日与人大战后的重伤之人。
“唯一可以救你的人已经走掉咯!”
又浮上水面时,他自身后抱着方悦意,咬着她耳畔笑道,“呼救的话,或许能听到些微,那个呆子看来很喜欢你,也不知道你是察觉了装傻还是全然无知。”
第53节:此生约(4)
方悦意却只是沉默,大约是看出他想玩持久战,每次返回水面就只是吸纳吐气准备迎接下一次深潜而已。
“哈哈,”韩错鼻尖擦过她后颈,调笑道,“洗也洗得差不多了,上岸吧!”
言罢轻盈一跃,稳稳落于潭边山石,方悦意无所依傍,只能狼狈地摔趴其上,又因青苔丛生,摔下不算,还依惯性滑了下去。
韩错抬脚踏住她半边湿发,止住下滑趋势,俯身笑道:“唷唷,才洗干净,怎么就又弄脏了!”
此时天已全黑,余晖不再。方悦意闭上眼,耳畔徒留山风呼啸而过。眼中再无那一直凝视自己的清明视线,韩错一时起了错觉,正待细察,只听她静静说:“在你一生之中,见过最美的景象是什么?”
寻常问题,却在犹如灰烬一样的回忆中,冒出了点点星火。
韩错转眸,低笑道:
“可惜,在我一生之中,并不曾见过任何美好的景象。”
方悦意睁眼,有些微讶地望来。那目光似要撞进他心底绵软之处,韩错眼神一动,方悦意静静笑一下。“是了,你果真从未有过美好回忆。”
她低头片刻,抬眼说:“对于一般人来说,曾经哪怕丝毫的幸福,都会在我手中转成梦魇……你倒真是个幸运的人。海市蜃楼……大概对你无效罢。”
被挑起兴致,韩错手下力道微松,放了她道:“海市蜃楼,那是何物?”
方悦意目光飘过山峦尽头,直抵天际,口中轻轻唱了几句诗:“秋风不敢吹,谓是天上香。烟迷金钱梦,露醉木药妆。”
水雾愈发浓了。轰鸣声铺天盖地,仿佛要把这方寸天地淹没。韩错垂下眼,讶异地发现身下那人洗去铅华和尘灰、不着任何点缀的面庞,竟是超越了世俗意义地美艳动人。
韩错弯起嘴角,盈盈道:“……我不管你叫什么名字,来自何方,在我面前,你就是碎雪,代替我的佩剑,注定要和我韩错纠缠不清的女人。”粗布衣衫在话语中发出撕裂声,光滑似雪的肌肤也就此一览无余。
他笑道:“实话告诉你说,我的三锡命尚未练成,而姓范的更不是饭桶,半夜这场可谓名副其实的生死战,我虽然向来不喜欢,却也不会窝囊跑掉,所以,至少让我一夜风流~才不会折本。”
方悦意目如寒星,不动不语,只定定看着他。
“要怪就只能怪你选在这时候送上门来。”韩错叹道,“若你生就一副丑陋模样,我倒了胃口,便也罢了!要怪还是只能怪你,偏偏这样美艳,这样合我心意,你说,这是不是上天注定?”
他一边说,一边拉开衣襟,露出精瘦胸膛,“哈,席天幕地,别有风味呢。”
韩错嘻嘻哈哈感叹一番,慢慢低头,声音也沉静下来说:“碎雪……我答应你,若能全身而退,我会去找你。若不能,你也不要把我忘了,好不好?”
依然是孩子脾性的话,三分温柔,七分恬淡。方悦意眼中淡漠稍有融意,这等细微迹象,韩错却一丝一毫也没放过,笑一笑继续道:“若我死了,你能否在次年此时,到这山中奏一次那曲子给我听?”
方悦意静静望着他说:“……你不会死。”
韩错笑着看她,突地俯下身来,唇落额际,一路绵延。
方悦意阖目,机械地由着他去发动这场战役,去做这侵略者,韩错并不管她,探入舌尖同时仍在粘腻地念着给她起的名字:“碎雪、碎雪……”自以为是地,一厢情愿地,沉溺而不愿自拔。
她惊异自己心底竟还能分泌出几丝暖意,来回应这侵略过程中所剩无几的柔情。这一幕为何似曾相识、如此熟捻……男人的唇,胸膛,挟带霸道的温柔,几时曾近在咫尺地宣判着她的归属的誓言?
……
“花儿,长大了你要作我的新娘子,让我用大红花轿娶你过门。我谁人都不要,谁人都不爱,只要你叫一声‘小竹子’,哪怕远在天边,我也能刺溜一声窜过去……”
……
“窜过去,手里拿着花儿,给你戴在头上……”
……
“小竹子啊……”
冷冷的月光,清凛彻骨的水雾,一声呼唤自口中飘然溢出,她轻轻眨了眨眼。睫毛在脸上刷出一片淡淡的水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