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冶叹气,没储粮过冬的习惯,花钱大手大脚,总以为会有一家之主操心。看吧,人甩手不干,照顾别人去了。她边取笑自己,边顺手拿张纸,把最坏可能和最好结果写下来。最坏无非失业,如果销售区域合并真的发生,而她又不得不屈居他人之下,只能辞职。但市面如此之坏,估计房子租不出去,紧急找的工作不一定会比现在好。相反,她若能忍一时之气,继续做下去,熬过最难受的时刻,积蓄笔钱在手头,到时无论是走是留都从容多了。何况事情也许没那么糟,毕竟她和黄微一向势均力敌,谁胜谁负尚在未知数,犯不着事先紧张乱了阵脚。
陈冶苦笑,看,一个婚姻失败的女人,因为感情事上运气不好,连累到对其他事也抱质疑态度,不敢相信世上的好事还能轮到自己。对没发生的未来,想不到好的,先想最差的。算了,连丈夫跟别人跑掉的耻辱都能忍,还有啥不能忍的,她扯掉纸条,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大厅里没什么人,自从裁员风声传出后,大家各怀心事,也可能各自奔走前程,办公室里愿意免费加班的人明显比从前少。
到路口,陈冶看见一个人,不由自主踩刹车放慢车速。阮明年,在招出租车,可现在下班高峰,路边等了一溜人。明明几次他已招到车,偏偏给别人抢在前面先跳上去了。不好意思和年轻女孩争,那么有得等呢。她注意到阮明年在不停看表,难道有约会?陈冶把车停在他身边,放下车窗,“去哪,送你一程?”阮明年犹豫,“可能不顺路,我要去虹桥路。”陈冶笑笑,“真巧,我是去古北家乐福。”阮明年释然,“那还真巧。”
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片刻间陈冶早转过几个念头,要不要花时间和上司处好关系。在从前,她会将他带到比较方便打车的地方放下,但现在微妙时分,她想争取多点印象分。她注意到阮明年偷偷对着窗外在打呵欠,看来一天下来已经很累,但碍于上司的身份,不好意思在下属面前太随意。陈冶把音量调到略低,刚好能听见又有些模糊的程度,果然在电台主持人喁喁细语中阮明年睡着了。
直到车在家乐福陡峭的上楼路上排队,阮明年这觉好睡才醒。“不好意思。”他连声道歉,“我竟睡着了,对不起。”陈冶又是一笑。
其实陈冶目前最不想来的地方就是家乐福,在这和何志伟并肩购物的记忆最多。两个宅人,每周总要采购到后车厢塞满东西才罢手。目送阮明年匆匆下楼,她吸口气,既来之则安之,七年里有记忆的地方多着呢,哪能从此都不去了,何必因别人而限定自己。
世上也真有巧事,陈冶在方便面架上找辛拉面时,有个认识的人,推着车从她身后走过。
要不要打招呼?黄隽考虑数秒,没吭声。姐姐的同事,他和她不熟,上次的围巾已经托姐姐还掉,说声“嗨”和不说没区别。不过,那个女人,难道打算天天吃两顿泡面,往小车里扔那么多桶,小心以后成木乃伊。
陈冶点了点,一打辣白菜泡面,够一周吃。还有,要买些咖啡,以后的时间里用得着,不拿力气出来,怕工作也要有危机了。她拿起原味的,想想又放下,改为致醇,不要那么甜,清苦的更好。
64条装的麦斯威尔,这女人!黄隽摇摇头,不是泡面就是咖啡,打仗也没那么紧张,就不能买些女孩子爱吃的零食,比如巧克力,比如话梅橄榄,再比如薯片,亏她长了张欺骗观众的娃娃脸。老姐说,“你以为她十七八小女生,和我一个年纪,不过人家生得好,两只眼睛水汪汪一望,别人心立马软了。如今是她闹家变的特殊时期,否则,哼,骗死人不偿命,心狠着呢。”
狠吗?黄隽失笑,没办法把哭到眉眼红肿的她、被吓得脚软的她、说粗话翻白眼的她,和老姐嘴里的职场精英联系在一起。他见过她骂人,可是,被话伤到的恐怕只有她自己,才说几句就跑掉,和老姐心平气和连骂一小时的水平比起来,不够厉害呵。
水,陈冶拿了两桶屈臣氏蒸馏水,又放回去一桶。一个人,回家只是吃碗泡面,一周也喝不光一桶水。重,缺了男劳力,要提水上楼是累人事。可既然来到超市,要不要干脆买多一桶,放车里分两次走,她又把水拎起放回推车。
女人就是麻烦,买桶水也要思前想后,拎起放下,黄隽恨不得在她身后大吼一声,你在想什么,神思恍惚,连我个大活人在你身前背后走了几遭都没看见。
陈冶付完钱想起买面包做早饭。黄微喜欢辣松,沈珏夸过芝士蛋糕,她向底楼走去。五分钟后,她彻底痛恨做好人的想法,因为她和何志伟、杨宜春在面包新语门口迎面遇上。
我早该记得,这是他最喜欢的超市,这里有他最喜欢的菠萝包。有丝声音飘过她心头。
低头在选面包的杨宜春,突然觉得周围气氛异样,她抬起头,何志伟和陈冶正四目相对。他满脸浮着戒备,而后者,站得像枝标枪。
我不记较不代表我原谅,我讨厌你们不代表我会伤人伤己。
陈冶抬起下巴,目不斜视地走过去拿起餐盘,开始挑选面包。
辣松、松松、可颂、花生奶酥、抹茶红豆、…盘子堆得老高,再拿一只芝士蛋糕。结账时身边有人问,“这么多,你吃得完吗?”
陈冶猛地抬起头,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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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冶手下清一色二十七八岁大男孩,走出去人才笔挺,簇拥着她陈姐长陈姐短。遇到黄隽,她才发现差不多年纪的孩子也有烦人的。他居然厚着脸皮要搭车,并且不理她反对,把他的东西和她的放一起,推上顶楼停车场,然后毫不客气地说,“我住的地方离你家很近,请把我捎回去。”陈冶抬起眼睛,看着他,明明白白地说,“对不起,我不喜欢和不熟的人同行。”他脸不红色不变,“车里空着也浪费,多了我还可以陪你聊天。”她哼了声,浪费也是我的事好不?黄隽挑挑眉,“再说我不是陌生人,我们认得,还一起玩过。别争啦,到你家放下我,我还能帮你把东西拎上楼,多好,否则这么多东西你怎么拿。”陈冶决定不废话,算了,日行一善。她闷着张脸,“带你可以,不过下班后我不喜欢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