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梅猜到了一点,但她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宁肯鸵鸟般挺到必须面对的时刻。
回到省城,陈立拉她进了家很好的西餐厅。耿梅不喜欢吃西餐,几片叶子用酱拌一拌要38元,两勺子下去就没了的汤,一块肉煎一煎又是98。但是这顿饭的意义不在吃,而在于陈立要说了。
说就说吧,耿梅觉得自己快到临界点了。伸头缩头都是一刀,她推开红酒杯,按捺住内心狂涌的无力问陈立,“是不是有事想跟我说?”
陈立不敢看她的脸,低头只顾切开面包,抹好黄油送到她面前,“刚出炉的,热的,你尝尝?”这个样子,是心虚了……耿梅接过面包咬了口,嚼了几下默默咽下去,“说吧。”
陈立吞吞吐吐,他也为难。耿梅和他商量过,在外地读书的两年里她仍然兼着公司的账。也不是难事,平时进进出出的原始凭证由出纳理好,每个周末耿梅回家时做成凭证记账;财务章和印鉴交给陈立保管。
本来是两个人的事,但自从拿下南方那单子后陈立的生意做大了,资金难免捉襟见肘。上阵父子兵,他父母当然乐于做儿子的后盾,但钱仍是在公司间走的,明算账的意思,因此现在陈立父母时不时也会过问几句公事-钱扔进去了,总要见个水花吧。
耿梅母亲走了是件大事,按礼节得告诉陈立父母一声,耿梅让陈立去说。陈立妈听完,讲了几句同情的话,又提起耿梅开学后公司财务上的安排。她建议,耿梅专心读书,陈立则专心跑市场,至于财务人员,她手头有两个合适人选,一个是退休的老会计,姓黄,她多年的朋友,可以放心;另一个是自家人,三伯家的堂妹,中专毕业,既可以做办公室的杂务,又能跟着老会计学做账。过了两年,老的要去看孙子,小的要结婚,辞掉都不难。
“我和耿梅都说好了,她会不开心。”安排虽然周到,但陈立了解耿梅,她不声不响,心里想法多得很,不怕事太多,就怕没事做。一旦不让她管账,没准生出许多乱七八糟的念头,胡思乱想的更没安全感了。
但陈立妈也不是吃素的,听完陈立语焉不详的解释,翻来覆去又讲了满筐的话,总之做父母全是为了儿女着想,儿女不领情就太让父母伤心了。
陈立的脑壳子快被转晕了,不知怎么会吐口说了好。他也没想到,第二天一早,黄会计和堂妹就去了公司。人来都来了,难道还能赶走,他在电话里叮嘱出纳先不要告诉耿梅,这件事该由他告诉她。
陈立远兜远转,话里转了几个圈才说到交接的事。
耿梅的双手放在膝上,揪着裤子越来越紧,差点透不过气。她清楚公司的经营状况,绝对的蒸蒸日上,陈立这么年轻,又有钱,外头的诱惑能少吗?她承认自己快到了病态的边缘,出去读两年半的书,不抓点实际的东西她不放心。陈立明白的,也答应了的。
陈立小心地看着耿梅的脸色,他可不知道耿梅连掀桌的心都有了。她长在一个小城镇无产阶级的家庭,搁过去是最狠得下心闹事的出身。虽然受了学校多年教育,但家庭的影响在她内心绝对也占了一角,耍赖撒泼她也做得出,只要不是在一家消费昂贵的西餐厅。
头盘和主菜已经上来了,耿梅痛苦地看着它们,同时也精密地计算了碗碟的赔偿价格。
不值得。她头脑里迅速做出判断。
埋头吃完,耿梅才发作。她二话不说起身朝外就走。陈立还在那买单,呆滞了半分钟,耿梅已经跑得无影无踪,打她手机她也不接,当晚更是没回家。
陈立半晚上没睡好,第二天摸到学校,果然在暑假留校生的宿舍找到了耿梅。
除了这还有哪,这个小女人,不舍得花钱,或者说不花钱的最中她心意。
当着别人陈立放不下面子,使劲地在眉眼里下功夫劝她回去。等回了家,没什么忌讳了,他恼得直问到她脸上,“家都不回了,你跑得快啊!”
好脾气的人发火格外吓人,陈立眼睛眉毛全直了,脸也抽了。不过耿梅不怕,她是谁,在大嗓门大拳头下长大的。动手都不怕,她还怕他吼。
“你妈不喜欢我。”耿梅直截了当地指出。
哪有。陈立不觉得,“我妈是为我们好。”
耿梅咬定了,理由不用找,她就是知道。
陈立见惯了乖巧的耿梅,头回领教她的任性,说也说不听,讲也讲不清,来来回回只有两句,如果尊重她的意愿就按说好的来。
饭也不做了,也别想休息,无论陈立坐着还是躺着,他都能感受到耿梅冰冷的目光。虽然她沉默地坐在椅子里,定定地盯着脚前的那块地面,好像那里快长出花了。
僵持到下午,陈立败下阵。他恨恨地摸出手机,准备打电话给母亲,接通前对耿梅说,“依你,别摆臭脸了。”
然而陈立妈同样有着一颗坚韧的心脏。
不行,就是不行。而且她让陈立好好教教耿梅,做陈家媳妇需要的品质,既然接受了长辈的帮助,那也要忍受长辈的安排,“哪能光想着好事。”
陈立没想到母亲居然说出这番冷冰冰的话,不用转述给耿梅听,他也知道她已经知道大意。
收了电话,他走到耿梅跟前,有气没力,以求饶的语气,“这事就这样吧?”没办法说服母亲,就只好劝通媳妇,母亲说的也有道理,在商言商,投资方需要了解资金运用情况,无可非议。
耿梅难得强硬一回,却出师不利。还能怎么样,她算知道自己地位了,一个儿子永远是一个儿子,总是更爱那个世上最爱他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