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馆采风(下)
锦初那如水似的眸光不着痕迹得从张医师面上的道道褶皱扫过,回味刚才听到的对话,大概约略推断到病患们的需求。
不禁心中暗笑,这袁九康堂的医师经验老到、组方严谨、用药精良,虽有七分济世的仁善,却无半点经世的胸襟。
原来坐堂的医师一人一方,用时也长、用药也多,岂是寻常百姓家经常消费得起的?时值河东大疫,流民遍地,若真是家里伤寒感染了几人,自是希望买回药到病除的经方医治全家,而事半功倍。
更不用提,那些医师唯恐自己开的药力不够,动不动就用大方,一开大方就是几十味药,过犹不及,哪是一般人家日常消受得起的?其中一些无关紧要的补益之药,药价大多不菲,各中原因,不言自明。
锦初眼底慧光闪烁。
百姓的需求其实并不复杂,一要药效,经方精简;二要便宜,价廉物美。
学医之人怀揣精诚之心,普救天下病疾,同时也要兼听则明,周济病患所需,才能真正将造福于民落到实处。
这便是自己的有间药馆的经营之策了,针对伤寒之症提炼经方,便可解眼下这些难题。
她思付之间,晃眼看见排队最前有一携带幼童的妇人,有些年纪,有种老态,可看着怎么这么……眼熟。
锦初定睛看去。
那妇人五官寻常,一身素淡的青娟褶裙,头上盘着简单的圆髻,穿戴皆是朴素,倒比常人看着瘦弱,眼角眉梢里都透着憔悴。
身旁一个未及弱冠的男童,已隐隐有些少年的轮廓,穿着一身藏蓝的衣袍,头垂着,眼也垂着,小胸膛起伏着,脸颊有些泛红,呼吸也急促。
锦初脑海里顿时电光火石般地闪过。
可不是吴清的妻子明氏吗?
身边他们之子吴瑕,以往逢年过节吴清也不是没有带着妻儿上门拜见过父亲。
明氏满面忧容专注在爱子身上,并未留意到锦初若有所思的目光。
吴瑕看着比以往更瘦了些……
锦初一下想起父亲先前之疑,微微一挑眉,心底渐渐留心了起来,目送他们步入诊室。
袁九康堂闭馆之后,锦初回到自家药馆,已是酉时。
天早已黑透,馆中各处都掌起灯火。
青砖黛瓦的四合院,上书“有间药馆”,远远观之,超凡脱俗。
但如此宁静祥和之处的门口,到这个时间竟还围了一圈人,水泄不通,声音嘈杂。
“这医馆之主德行有亏,听说是因为水性杨花被夫家休出门、赶出来的!”
“嗯嗯,外传她父亲是个贪官,将难民的粮食药材都贪了,现今被关在大理寺狱中。”
“想来一个罪臣之女,转眼竟开了药馆,没点特殊的情分,谁敢卖药给她呢?”
“这就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看这一家子都不是好人,可不敢找她看病,谁敢吃她那来历不明的药?”
锦初的马车才一到,便引起了这些交头接耳、指指点点之人的注意。众人议论归议论,好奇归好奇,倒也没一个人真敢凑上马车去。
只是纷纷转过头,悄悄注目。
适才那些话语,已经毫无偏差得落入锦初耳中。
平日街头巷尾,妇人出墙向来是众人最爱议论的,而且越传越凶,越传越离谱。更不用说,自己只身搬来此地,父亲又获罪,牵扯不小。
只是,他们如何知道父亲,知道父亲身上的官司,还知道父亲身在大理寺狱?
锦初眼底暗光一闪,眉头轻轻一锁。
不难推断,她离开沈家才没俩日,若非有人构陷传谣,外面的人怎能知晓这些内情?
归根结底,她走时带走了一大笔钱财。
锦初想到这里,静如水的双眸乍起波澜,却起悲哀之色,像是想到什么荒唐的笑话。
那本是她的钱。
但以人心之恶,那些失了横财之人又怎会放她好过?
这些百姓想必是受了误导被攒在局中,才会白天黑夜得愤聚在此、口口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