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佳炫耀地拿出手机:“听说了没,今天龚可心来我们公司了!”她把手机递到裴净眼前,给他展示自己在人群外拍的照片。
“诶,好厉害!”裴净配合地做出夸张的反应,周围人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等到众人的注意力重新回到电脑屏幕上时,他才暗地里松了口气。
龚可心是谁?就算不熟悉这个人,也在新闻上对着个名字略有些印象。不到三十岁就在柴可夫斯基,肖邦和范·克莱本三大国际钢琴赛事中均获得大奖,这可不是一件容易事,比起超人的努力,更需要的还有天赋与运气。当然,只有上述要素显然还是不够的,像是老天爷手里中了彩票的幸运儿,龚可心还拥有一副好相貌。用舆论的话来说,就是“长得不像是靠实力得奖的样子”。
诸如此类的刻薄话让裴净觉得好像在看超模选秀,之后眼睛便自动婉拒了与之有关的一些信息。这样的明星离裴净的生活太远太远,除了感慨一句羡慕外无法做出任何评价。
一上午照例忙到抬不起头来,也没有上厕所和喝水的时间。因为脾气好人老实的缘故——这点存疑——他总是被使唤,承担一切没人要做的活。明面上当然会说着“小裴这份文件可以帮我送去xxx那里吗”“小裴你没事的话帮我报下这个吧有点着急”“真是辛苦你了”,实际上推活的时候一点都没有觉得他辛苦的意思。
因为干活干得勤,每一份文件的内容都记进了脑子,不知不觉地也熟悉起分公司的运行风格。就像是进入公司伊始发表演讲的负责人那样,公司从高层到新进员工,都不像是来工作的,而是来度假的。
公司有一半的员工都是内推进来的,还有一半则是老员工的亲友眷属等等裙带关系之所在,有点家族企业的意思在,妥妥的富二代企业。环境轻松,员工行事自然也不拘小节。虽说也有他这样的漏网之鱼在,但是作为可供使唤的对象受了不少欢迎。
——“小裴啊,这笔账先帮我预支一下。”
“姐,这”
“没事的!之前你们部门都帮我这么弄的,小事情。”
——“小裴啊,帮我把这笔报了。”
“诶,可是这个酒单的发票日期好像是在公差的时间段之外”
“无所谓的,你就当帮我个忙好了。”
一开始还不切实际的想着,这种事情应该多多少少都会有领导来管吧。结果完全与他的想法相悖。过了好几个月,这种事情都没有人来过问,更加诡异的是,这些空缺的数字都会被前辈们及时补上。这让因为担心得罪前辈而硬着头皮拿自己的钱来垫的裴净哑口无言。
虽然他完全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学生时代也翘过课抽过烟喝过酒,但是这种集体放任似的行为,他还没见到过。
推荐他进kobeko的师哥为了招继任不惜与他夸下海口:“kobeko工作超级轻松氛围超级好,有项目还能沾光见到名人,起步待遇也不差,足够你边带小孩边上班啦。”
他记得那个师哥家里他父亲好像是哪个连锁酒店的董事长来着?
总之,自己当初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进了面试,心中完全没底,看着周围一圈发型一丝不苟妆造精致身着高档服装的竞争者,他走进面试场所时嘴唇都在发抖。
现如今,通过筛选的喜悦已经变成了因果报应的坦然,入职时遭受的落差也被自己得意忘形捅出的篓子填满。他唯一获得的,只有平静。
一切都是等量的。他得到了什么,注定会失去什么。他后悔进入kobeko吗?倒也说不上。毕竟当时死死活活想进keboko的人是他,想完成童年愿望的人是他。虽然离钢琴更遥远了,但是离自己不了解的世界更近了。不如说,比起入职kokebo,他更后悔遇见谢筱竹。
午休时间也没空停转,拿起手机想看看消息又被倦意击垮,支着脑袋打了会儿瞌睡,然后一直忙碌到下午。他正眯着眼睛听到周围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抬起头才惊觉谢筱竹已经逼近。
娴熟地与下属们打着招呼同时又保持着手里忙碌,看起来不像是领导视察,而是平易近人的工作交接而已。心里祈祷着绝对是有什么别的事要处理,可与最不希望发生的情况如出一辙,他果然走近了裴净这边。
假装认真倾听着一个同事的疑问,无人在意的时机,一个锐利的眼神投过来,手里同时向裴净摇了摇手机,做出示意他察看消息的举动。即便再怎么想无视,在对方眼皮子底下不回消息根本太过于刻意。
与谢筱竹的消息界面赫然有一条醒目的:来我办公室。
显示时间:上午九点四十二分。
四小时之前。
谢筱竹面不改色地在不远处指着对方的屏幕说些什么,间或不动声色抬眼往裴净这里看一眼,与裴净望过来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居然能在一瞥里剥离出一份不易察觉的笑意,即便已经习以为常,裴净走着走着还是不自觉打了个寒战。在电梯口站定,背后随即响起温顺的低音:“一层楼而已,不走楼梯么?”
那张脸真是让人要抓狂,明明觉得生气,觉得多此一举
定定心,冷静下来后还是坦然看向他的脸,正色问道:“部长,您找我有什么事?”
电梯门打开了,谢筱竹扶住左边的电梯门,示意裴净先行:“afteryou。”裴净作为一个男人从未有过这种待遇,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回避着他笑眯眯的眼,面红耳赤地钻了进去。
谢筱竹走到裴净右侧与他并肩而立,却按掉裴净按的三层,改换了一个鲜少有人造访的高层。电梯门缓缓合上的一瞬间,迎着裴净困惑不解的目光,谢筱竹突然握住了他的手。他宽厚而温暖的左手掌将他无防备的右手裹进去,轻轻捏住,却又不足以让他挣脱。
裴净防不胜防,眼皮底下被钻了空子,耳朵上头开始冒热气:“谢筱竹!”他小声嘟囔着往外抽手,脑子里早忘了生气这两个字怎么写。
谢筱竹不仅没有理会努力拔萝卜的裴净,反而不留情地逼近他的脸:“为什么不看我的信息?”面前笼罩上阴影,被迫感受到了他的每一丝气息,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也变成了所有事物的味道。
我跟你可不一样,你可以走来走去闲逛,但像我这种底层人民可是要工作的,哪有时间二十四小时盯着你的信息看啊!
可是到了嘴边,说出来的却变成了:“我以后会注意的。”
谢筱竹满意地拽着他的手,脸凑近了碰碰他的唇。裴净紧绷着身体僵硬,全身的注意力都在电梯楼层上。
好不容易得了空,他抗议道:“电梯快到了,会有人看见”
眼见着电梯已经到了顶开始往下降了,似乎还在减速,谢筱竹却冥顽不灵地开始压着他咬他的舌头了,裴净一下子急了,用力捶几下他的肩把他推开,撇过脸挡住嘴对他怒目而视。
心里大概能猜到是什么原因。因为那天晚上没有去谢筱竹家,今天也没有及时回消息,所以故意在这种情况下为难他。
电梯绕了一圈重新回到三楼,当电梯门打开的时候,谢筱竹云淡风轻姿态端正跟什么事儿没有一样,只有裴净头重脚轻踉跄着被他提溜着出了电梯。
环视一圈四下无人,裴净这才小声抱怨:“我又不是不陪你,干嘛这样为难我?”
谢筱竹笑眯眯:“哪有,起码我不会在茶水间把事儿办了。”
想着谢筱竹大概是打算把办公室当成炮房来用了。幸好办公室给人留足隐私,没有设置全透明的玻璃门,不然他一时兴起想在公司里做,安全的地点大概只有洗手间了。
但是真的要做吗?裴净不无惶恐地想着,自己上了一天班,现在走路都头重脚轻,要是再被他端上桌一顿折腾,估计家都要回不去了。
不过接下来的情况很快就让事情的发展明了了。谢筱竹打开办公室的门时,一个女人正背对着两人坐在转椅上看着一份文件。
乌黑如瀑的长发,百叶窗光隙下白皙如凝脂的皮肤。她缓缓转过来时,目光投向谢筱竹时媚眼如丝,转向裴净时却掩不住个中毒辣。
“筱竹,在忙工作啊。”她眯眼睨着裴净,送客的意图不能再明显了。
这人究竟是谁大概也能猜到三四分。谢筱竹从桌面上随手拿了一叠文件塞进裴净手里,眼睛看也不看他:“把这个拿给王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