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顿了下,说:“孟总,今天心情不错呀?”
“是你教的,结局不重要,尽量挺住。当初破釜沉舟做这一行时,就想到可能有今天,但我对自己说,就算失败也给自己一次失败的机会。”
我震动,“总有办法的。”
“不知道。审计很严。难免被捉到蛛丝马迹。”他略沉默,又说:“我们生意人赚得都是血汗钱,怎么会喜欢行贿?我记得我刚出道的时候,一年的利润一百多万,逢年过节,给客户送的礼就要超过五十万。但你不送,连那点小利润都没有。我们这种没政府背景的小公司,还不得按着规则走?现在好像风气的变化都是我们带头的。”
他发了点牢骚,对我苦笑下,“不管它了,吃饭时候最忌让自己不开心……跟我随便说点什么?“
“嗯?”
“比如,你,有什么爱好?”
“爱好……”我想了想,“都是顶微不足道的。喜欢种些花花草草,用废物做小手工艺品,还有散散步什么的。很宅。”我笑起来,“你不知道,我煮个鸡蛋都要用沙漏看时间。其实煮得老一点嫩一点都没关系,我只是喜欢给自己找点乐趣。孟总,你的爱好呢?”
孟昀作出沉思状,而后摇摇头,“很可悲,我发现自己除了工作没有别的爱好。我真是把全部生命都献给了它。”
“听说你夫人会做陶艺。”脱口而出。说完后,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脸热辣辣起来。
在公司待了一年多,老板的私生活还是多少知道一点的。传说中他的老婆比他大,在八九十年代也是鼎鼎有名的女强人,一次意外出了车祸,命保住了,但高位截瘫。他当时是她手下,向她求婚,娶到她后,顺理成章地接管了她的厂子。有人说他是借人上位,但是把自己的青春和爱情全部搭进去,这种牺牲也不可谓小。老板夫人,每年都会参加公司的新春团拜会,大家也不觉得神秘。去年,我跟财务部人过去给她敬酒也看到她。她坐在孟昀边上,脸上化着浓妆,头发一丝不苟,虽然岁月催人老,但是举手投足、应酬笑答间还有女强人的风范。
“在家没事,就找个事做做。”孟昀简单对我说。
我感到自己犯了个极大的错误,仓促地把饭盒收起来,“我要回去了。”
他掏出钱包,“折合人民币多少钱?”
“我请吧。”
“请,总是要有名目的,为什么?”他一双眼精光闪闪地对着我。
“嗯,就当,我希望公司能挺住吧。这样,我也不会失业。你说过的,要我跟公司一起成长。”
我告辞了。
喷泉在跳跃。细微的水花喷溅到脸上,留下一簇簇凛冽的凉意。我总算是清醒过来了。
公司看上真是朝不保夕了。研发部门的许工带着他的几个部下率先跳槽。研发部门是公司的枢纽,他们一走,公司等于缺了心脏。孟昀百般挽留,看留不住,挥手签字。人事部门开出单子,我给辞职的员工结算薪水。随着企业正常运作陷入半停顿状态,公司的流转资金岌岌可危。唯一庆幸的是,公司没有上市,否则恐怕已经崩盘。
研发人员一走,人心更加不稳,但更多人在旁观。三日后一个下午,公司开全员大会。孟昀提拔了三十二岁的新人做副总,同时发表煽动性的演讲。他回顾了公司艰难困苦,玉汝于成的历史,感谢大家的忠心效劳,说,不到最后一刻他不会认输。如果对他没有信心可以走,不追究违约金;如果陪他共渡难关,他会记得,公司是他的,也是大家的,他绝非是为自己的物欲创造财富,他为大家创造财富……但是他的激情演说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他的助理一脸惶急地打断了他。他听后,脸色猛然变青,也没给大家解释,急匆匆出了会议室。
纸包不住火。没多久,公司上下都知道,他被警方带走,因涉嫌一起绑架案。
网上的消息已经铺天盖地:慕贤集团继承人端木舍的同居女友三日前被绑架。因端木本人不在国内,绑匪在勒索不成的情况下,将其女友扔在房山周口店附近。该女子报案。警方在做笔录时得知她系日前抨击华诚的一篇网络红文的作者。
众所周知,孟昀跟慕贤有过嫌隙。他本已与慕贤谈妥一项合同,只差最后的签字,在他早年丑闻曝光后,端木舍釜底抽薪,让他不仅损失一个大单,还有前期的投入;端木女友的那个帖子也令他声名狼藉。两管齐下,他涉案的可能性很大。
网络的力量非常强大,众口铄金,哪怕现在还不明真相,孟昀已经被舆论打进十八层地狱。就算今后证明清白,不过增添其悲情形象,于事无补。
孟昀被抓进去后,群龙无首,华诚本部乱成一锅粥。员工们再无坚持,纷纷到财务部索要薪金、准备走人。何平解释,工资必须由人事部门开单,人事经理说,单子还需总经理签字……无人理会。有人失控之下砸了桌子,有人趁乱偷窃。正群情沸腾,难以处置时,孟昀的夫人唐敏来了。
她还是坐在轮椅里,但是即便在这样落魄关头,她依旧妆容严整,神情淡定。
“要走的,排好队到我这里来签字。你们有腿,谁敢不让你们走?”她张口道,竟是声如洪钟,不怒而威。
大家气焰弱了下去,排着队灰溜溜地签字。我们财务部除了我和何平也都走差不多了。
点过数,总部有三十二人离去,五十人留下,留下还是占大多数。她跟留下的所有人鞠躬,说,不会忘记你们。又说,孟昀今晚就可以保释出来,他是被人下了套。我们有能力有信心渡过难关。她讲自己的苦难、发家,怎样克服一个个凶险,讲得声泪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