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宁想,我没有了,代替我的是谁呢?
唐末则有点不安地看看自己母亲,又看看父亲,好像担心自己真会平白消失。只有姐姐置若罔闻,还在絮絮地跟唐末讲学校里一个老师打了一个巨大的喷嚏把扣子打飞的故事。
南子给唐末夹菜。唐末推开,说,不要了。
南子问,是不好吃吗?
唐末忍无可忍,“为什么每道菜都放番茄,酸死了。”
“小唐,要有礼貌。”甄晓慧训斥,“妈妈多年来想的就是这一口。”
南子连忙说:“其实,宁宁也吃不惯的。小孩子嘛就不爱吃酸的。”
潘宁连忙澄清:“妈妈,我喜欢吃。西红柿有点酸,但也有点甜。它是种特殊的菜,既是蔬菜,又是水果。这样有才多能的东西不被赏识是很正常的。”
她说完,感觉唐末脸红了。但她姐姐潘悦跟着说:“什么嘛,再好吃也不能盘盘放。妈,你不要以为你是新疆人,全天下就新疆菜最好吃。”
然后,大人们就不知所谓地笑起来。尽管一点都不好笑。
潘宁对唐末的印象从一开始就不太好。这个不好的印象在头脑里加固,跟着她一起成长。
如果让她用三言两语描绘唐末,大概就是:人高马大,不苟言笑,站在那,就是一尊黑暗的门神。
他心眼还小,简直有点睚眦必报。谁欺负他谁就是自掘坟墓,他会用拳头告诉你只有暴力才是世间的通行证。
他特别不情愿到潘家来,但每次接受他母亲的命令不得不来的时候,总要吞吐着对南子说:阿姨,我能不能看看潘伯伯的奖章。
他爸爸级别比潘宁爸爸低,也没立过什么功,而潘宁爸爸那时候已经威名赫赫,破过几个大案,立过两个三等功,一个一等功。嘉奖次数就更多了。
南子觉得这孩子怪,每次来每次都要瞻仰这些没用的玩意,朝潘宁努努嘴,“宁宁,带哥哥去你爸爸的书房。”
潘宁就领着唐末进了爸爸的书房,柜格上放着爸爸各种金光闪闪的荣誉。潘宁看到唐末一脸肃穆,在远处仔细凝望一阵,才小心翼翼地走近,够上了镜框,他看着看着,眼睛里放出热烈的光芒。
“喂,你在想什么?”潘宁好奇地问。
唐末一挺胸说:“我以后也要像伯伯一样,不,我要比伯伯还要厉害。”
父亲单位年终有新春团拜会。家属都可以参加。台上表演节目,底下宴饮。有一年,潘宁和唐末分到一桌,就挨在一起。她吃得不亦乐乎,唐末却几乎不动筷子,一张脸孜孜地盯着舞台,又不像在看节目。她用肘杵杵他,“你怎么不吃东西?这个龙虾很鲜。蘸点醋更好吃。”
她夹了一块龙虾肉,又伸着筷子去够他面前的醋碟,筷子一挑,碟子在光滑的台面挪了位,倾翻到唐末的新衣服上。
“哎呀。”潘宁惊叫出声,唐末却一点反应也没有,眼睛还是执拗地盯着舞台。过一会儿,她看到他趴在桌上,一张脸紧紧地埋在双肘间。她纳闷,抬头看舞台。原来,他爸爸刚跟别的叔叔比武输了。他难过死了。
还有一次,她跟他放学早,就溜到机关大院玩。大楼门前有一个残疾人通道,一方斜斜的坡,很光滑,正适合滑梯梯。唐末推着她,力气用猛了,她猛然摔倒,头撞在大理石上,就嚎啕哭。唐末不耐烦,说,你也让我撞一下不成了吗。她就去推他,结果推不动,就用脚踹他。他还是纹丝不动。这时候有人出来赶他们了。
他们躲到边上,看到大楼台阶上排出很多人。唐末轻声说:“那中间的是关长。”
“哦,你怎么知道?”
“我看橱窗里有他的相片,旁边两个肯定是副关长。”
“为什么呀?”
“就是这样的,最大的在中间,左右是次一点的。我爸说吃饭时排座位也是有讲究的。”
“为什么呀?”潘宁还是不明白。
“呀,你小孩子,跟你说不明白。人总有大小嘛。你想想,我爸为什么对你爸毕恭毕敬?还不是你爸比我爸大?”
“那个门卫爷爷年纪不比关长大吗?为什么不排中间。”
“你笨死了,闭嘴。”
几分钟后,大铁门洞开,有车辆鱼贯进来,在楼前停下。守候在台阶上的关领导几步下来。车子里的人一个个钻出来,有夹皮包的秘书角色,有油光满面、挺胸凸肚的家伙,但大伙儿都簇拥着一个其貌不扬的干瘪老头,关长跟他握手,说着谦词,意态谄媚。
唐末热切地看着。潘宁却不觉得有啥好看。
“那老头是谁?你认识啊。”
唐末摇摇头,说:“肯定是个大官吧。也许是署长来视察咱们这边。署长,多遥远啊。科长、处长、局长……”
她被绑架后,唐末就对她恨上了。他的逻辑,没有她的愚蠢就没有他爸爸的牺牲。她该为他爸爸的死亡付出代价。
“可我也没让你爸救我。”
“你爸命令我爸救你的。他怎么不亲自上阵啊?就因为他比我爸官职大所以命就金贵吗?你爸居心不良。”
潘宁无言以对。
唐末再不搭理她,她偶尔叫他一声哥哥,他都会嫌恶地走掉。
好吧,反正她也没喜欢过他。什么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他们之间可从没有过这样的和谐。
潘宁渐渐长大,大家都说她漂亮。但她不那么觉得。她总觉得自己的五官长得硬气,鼻子上还有雀斑。每次照镜子,她都会指摘出自己一堆毛病。那是跟她姐姐相比了。姐姐比她大5岁,长得像妈妈,活泼伶俐,人见人爱,父母离婚后,她跟着母亲远渡重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