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你的目光都慈祥了。”潘宁扁扁嘴,又上下牙床一咬,“切,别拿这个调调充长辈占我便宜。”
她动手舀了碗汤给他,是用本地的一种野生菌类熬制而成的,口感清苦。“这个清热解毒,多喝几碗没关系。”
“谢谢!”慕远说。
潘宁闻言连忙把汤碗夺回来:“你不戒了这个词,我就不给你喝。”
“那你教教我,用什么词语来表达我心湖澎湃的感受。”
“可怜的孩子,看来是饿坏了,一碗汤都让你感动成这样。以后跟着姐吧,管饱。”
她夹了很多的菜到他碗碟,自己又挖了勺螺狮来,只见她捏起一个,嘴巴一吸,舌头一卷,螺狮肉就被吞进了无底黑洞。
慕远看着她灵巧的舌头,不可歇制地想,如果把自己身体的真相告诉她,她还不会,避之如蛇蝎。他想象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来。
“笑什么,说出来,一起乐乐?”潘宁道。
慕远指着江心一座影影绰绰的岛说:“看到了吗?那上面全部种着香蕉树。等雨停了,我带你去。”
2
雨几乎下了一夜,慕远也差不多失眠了一夜。
夜浓黑,他摸索着回到受伤的。
高考结束的日子,空气里都是一股子解放了的气息,可是他却在与死神作着殊死搏斗。
他觉得有股力气拽着自己,直往一个阴冷的地方坠,他不想掉下去不想掉,就手舞足蹈,拼命让自己往上撑。
两股力量不断权衡,你下我上,你追我赶,他出一身一身的汗,后来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他怕自己是没有力气拒绝死神的拥抱了。就在这时,他听到有人在叫他,路生哥——他的生命里只有一个热人有这样清甜的嗓音,他浑身一震,想着无论如何要找到她。
好像置身充满回声的迷宫,四处都是宁宁的呼唤和咯咯的笑声,却难觅她的踪影。
他急啊,可那种急是有希望的。他知道只要声音在,他终将找到。
身体渐渐有了暖意,他恍如置身夏日暮暮时的房间,西晒的光投进来,散出黄铜一样的光泽,屋子乍然飞起烟尘,在一片昏黄中波光潋滟地晃荡着。她觉得这地方似曾相识,等房中落了淡淡的影子,才知道是《老男孩》里的场景。那个说不上是宁宁还是姐姐的女孩子正坐在沙发上笑笑着叫他,路生哥。
他急切地跪到她面前,把脸埋进她膝上。
女孩子穿着短裙,露出两条长长的富有弹性的腿。可惜的是,那两条腿紧紧夹在一起。
他气血翻涌,情急说:“我可以看看吗?让我看看吧。”
女孩子神情娇羞,那样子更像怂恿。他颤着手不管不顾去拉她的底裤。
终于是脱下来了,是意料中的淡淡的粉红色,后部绣着一只扎着蝴蝶结的猫。可是裙子遮蔽下依旧是她交缠的双腿。
他火烧火燎,更加焦躁地说:“我喜欢你,我要娶你的,我保证。”
女孩子漾着微笑站了起来,在他面前转了一个有一个圈,裙子向伞一样开放,但他终究未曾看的清楚。
他觉得这样子真是煎熬啊。一个熊抱扑上去,压住她。她却似没有体重,轻飘飘地飞了起来。影子淡淡,好像要消失了。
宁宁,你别走啊。宁宁——他大声叫了起来。
醒来,发现自己置身窗明几净的病房。黄昏时分,云像蘑菇一样在天上丛生。
一个戴粉色护士帽的姑娘在给他换裤子,脸面潮红,卷起衣物后一溜烟走了。
“野狼”在不久后现身,当然,慕远那时候不知道他叫“野狼”,只听他自称是慕远父母的朋友,姓丁。
这位丁伯伯,着布鞋,唐装,眉目和蔼,说话不疾不徐,像研究传统文化的学者。他告诉慕远,他的血液出了点状况,白细胞偏低,但确诊的哈还有待时日。“不过不要紧,”他颇有把握地向他保证,“就算确诊,这种病也不是不能控制的。”
慕远并没有追问自己的病情。大概因为年轻,对身体有种盲目的自信,好像疾病这种东西,只有对老年人才有杀伤力。
“你有什么打算?”“野狼”又问。
慕远惋惜没有参加高考,“野狼”一笑,说:“没事,国内没真正的好大学,要念咱就出国念。”
“去哪里?”
“美国。愿意跟我去吗?”
慕远想象自己躲到国外,而潘宁遍寻不着,油然而生振奋之情:“好。”
他相信,潘宁会为自己的行为而后悔,而他不想给她认错的机会。
有一种爱,是低眉顺眼,有一种爱是剑拔弩张,有一种爱默默奉献,有一种爱互相延期,老死不相往来。不原谅,实在是爱情里的高姿态。太看重自己的伤口,所以,伤口处处难愈。
“野狼”在美国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妻子漂亮贤淑,儿子聪明可爱。他算是老来得子,分外珍爱。在去程的飞机上,他抑制不住幸福感,给慕远展示了他儿子的相片。照片上还是个粉嘟嘟的婴儿,但五官周正,毛发浓郁,有朝一日,必然英姿勃发。“野狼”说,小名叫毛头。太太起的,俗是俗了点,但是据说俗一点好养。
他开始孩子的事,比如,在他身上画地图,比如最先学会说的话是爸爸,比如每次看他回家就要他抱,别人都不要。慕远很诧异,像“野狼”这种人也会津津乐道这些琐事,并且容光焕发。
“野狼”还说,自从有了这个孩子,对生意看淡了不少,那些应酬能推就推。钱嘛,身外之物,有什么意思,还是家庭最重要。